春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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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成在去澳门的渡轮上看到有个女士斜倚着栏杆,齐耳短发,很熟悉的背影。穿着蓝底黑花的金丝绒旗袍,婀娜有致。他几乎难抑冲动就要跑上前去。然后突然又出来一个念头把自己硬生生地拽住。

怎么会呢?他想,怎么会在这里遇上她呢?不会的,肯定不是她。家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算来,有将近一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别来无恙否?家成望着那个背影,脑海里是张泌《寄人》中的那阙: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回到家时,华灯初上,姗姗还没回来,姗姗虽然没有她那么漂亮,但踏实勤劳,是个好女孩,与家成在一起许多年了。虽然还没结婚,可是与结婚的夫妻有什么区别呢?婚约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家成想:自己算什么呢?居然公然出轨了,现在甚至还连唯一安身立命的工作也丢了,自己是要多混蛋有多混蛋,可是姗姗却一直都不离不弃,他问自己何德何能?

想着他就打开冰箱想给姗姗煮些吃的,等她回来。大志说得对,有家室的男人不再是个小孩,不能朝秦暮楚,要有担当,要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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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家成港大医学专业毕业了以后又去英国读了三年,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回到香港在一家医院当了一名医生。医生的作息很没有规律,经常夜班轮值,十分辛苦。幸好都还年轻,身强力壮的。一年又一年,时光荏苒,好在无波无澜,日子重复又重复。

到了适婚年龄,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一样,面临被催婚的压力。家成的父母也急着抱孙子,于是每次挂电话时候就催婚。三十五岁的家成也算是有为青年一枚,医生这个职业还算是份体面的工作,收入也不错,身材魁梧俊朗。他是个务实的人,平日里话不多,总是医院宿舍,两点一线。

家成参加工作以来接触最多的异姓就是姗姗了,姗姗长得圆润丰满,是一名护士长,工作兢兢业业。她十分喜欢家成,是她先追的家成。家成对于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没有太苛刻的要求,他觉得自己这样一个被动木讷的人,能找到姗姗这样的女孩他已经很满足了。医生和护士长,日久生情,再老套不过的故事,家成也以为他的一生也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直到某一天遇见了她,一切就都变了。

旺角的夜,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虽已近深夜,酒馆、咖啡馆、茶座依然坐满了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人们。姗姗约了家成在荣记冰室吃宵夜,白天忙忙碌碌的他们很难得有这样的休闲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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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家成已经累成了狗,当下他的愿望只希望眼前是一张床,趴下就睡。怎奈姗姗兴致正浓,为了两人的约会,还特地化了浓妆,戴了一对金耳环,穿了一件大红裙子,显得更圆润无比了。虽然家成心里觉得姗姗的审美实在是不行,却也不想扫她的兴。他于是勉为其难地点了一杯冰冻的杨枝甘露给自个儿提提神,免得哈欠连天地让姗姗看着影响她的兴致。家成比姗姗整整大了十岁,姗姗今年二十五。有时家成觉得是不是自己年纪比姗姗大的原故,所以自己总是觉得精力不够用,而姗姗的精力却旺盛得很,即使当天夜里医院里还要加班,第二天她也依然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有一回,家成与大志喝酒聊到这一点,大志取笑着问他:“是否老夫少妻,体力不支?”家成囧:“你扯到哪里去了?”大志的妻子小梅笑着说:“傻瓜,姗姗那是因为有爱情的滋润,你看看我。”小梅把像蔫了的黄瓜的一张脸凑了过来。家成懵懵地问:“难道你没有爱情的滋润吗?”“已经变成了亲情了。”大志一副大大咧咧理所应当的语气说。于是小梅的一双绕指柔便化成了铁砂掌,大志只得求饶。家成看着吵吵闹闹的他俩想到自己:自己对姗姗的感觉是爱情吗?还是一开始就只是亲情?

“欸~阿成你发什么呆嘛!”姗姗看着沉思中的阿成嗔道。家成回过神来看着姗姗说:“姗,我们订婚吧,这两天我的父母要来,刚好双方父母见个面,把我们的婚事订下来,你说好不好?”“好呀。”姗姗使劲地点点头,开心到飞起。这也是家成喜欢姗姗的原因,她永远那么单纯真实,开心与否都写在脸上。家成也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不太会猜女孩子的心思。他们在一起多年了,家成觉得怎么着都得结婚了,他不能让人家女孩子一直等着。两个人之间虽然没有什么浓烈的激情,但是都成了彼此的习惯,成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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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正沉醉在幸福里,憧憬着她和家成美好的未来。背包里的寻呼机响了两声,她急忙掏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讯息是:患者情况危急快来!阿美。阿美是刚来没多久的实习护士,让她当班,姗姗本就不放心,看到讯息,她急忙起身,就要赶去医院。

看看时间已经过夜里一点了,家成不放心让姗姗一个人去医院,他于是叫了一辆计程车一起送姗姗过去。到了医院门口,看见阿美在那里焦急地东西望,她看到姗姗和家成双双从计程车里下来,不禁喜形于色,舒了一口气说:“郑医生来得正好,林医生岳母突然犯病了,他一下子赶不过来,大家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怎么回事?”家成问。“有人自杀,在急诊室,生命垂危,实习医生正在施救,手忙脚乱。”“那你怎么能在这里,赶紧进去帮忙。”姗姗急忙拉着家成就往急救室跑。

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头发凌乱,面如死灰,分辨不清是男是女,身上插满了导管,输液的、输氧的、导流洗胃的。患者脉搏极弱,几乎没有心跳。家成果断帮他又做了两次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她才慢慢有了心跳。实习医生终于舒了一口气,只见他满头大汗,脸色也不比患者好看多少,大概是他人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家成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知道有多不易,自己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或许当时的自己还不如他的沉稳。

家成用手抚了抚那患者的额头轻轻说:“大抵上无碍了,好好睡上一觉,明天醒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那患者倏忽醒来,半睁开眼睛,仿佛在幽冥间走了一回,虚弱地说:“谢谢医生!大半夜的,给你们添麻烦了。”家成听声才知道患者是个女性。然而听到她开口说话了,也因此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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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姗姗招手唤他过去,耳语到:“患者自己一个人,医药费怎么办?”家成说:“如果需要马上付,我先帮她垫付,等她明天醒来再告诉她,让她自己出。”说着从兜里取出银行卡给姗姗。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姗姗摸摸他的背说:“辛苦你了,赶紧回去吧。”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的时候,小美端着针具和药液进来准备给患者注射和输液。她看到患者醒了开心地说:“你的状态和昨晚比起来好多了,你不知道你昨晚的状况有多吓人。”患者说:“是吗?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听不出有多欣喜却也没有不开心。

小美觉得这个病人劫后余生的反应有些奇怪,一般这一类病人从鬼门关被拉回来了之后,不是喜极而泣就是依然寻死觅活不停地喊叫:“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干脆让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但这个病人一直安安静静地躺着。小美也不好问患者是因何而自杀。她只是回答说:“这都是我们的工作,只是尽责罢了。不过你要感谢的是郑家成医生,昨夜不是他当班,这里也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但他为了救你,不仅大半夜在这里帮忙实习医生抢救,还为你做人工呼吸,忙到凌晨才回家,你能捡回这条命,可是多亏了他,所以你真该好好谢谢他!”

患者没有回答,小美想她大概还没什么力气说话。等到小美收拾完了医疗器械准备离开病房时,那患者叫住了小美。轻声说:“护士小姐,您可以帮我叫一下郑医生,麻烦他来一下吗?”小美说:“郑医生昨晚太累了,今天在家休息一天,明天才上班。”患者“哦”了一下便不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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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成上班的那天中午,他在食堂用完午餐,想起前天夜里的患者不知是否无恙?这件事原本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他只是想call姗姗问一下患者情况就好,可是姗姗没回,想着她大概忙坏了,家成就决定自己走一趟。

到了内科病房,发现患者所在的405床位空空如也。他就去值班室找姗姗,发现她在里面睡得正香,像个男人般发出均匀的鼾声,胖胖的圆脸红扑扑的简直就像只可爱的小猪。家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替她把手放进被窝,掖好被子。

这时阿美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看到家成在,她愣了一下,赶忙把双手放到后面去了。家成只觉得眼前金灿灿地亮光一闪,就问阿美手里拿了啥?阿美说:“没,没啥?她随即转了个身,把后背对着在床上睡着的姗姗。她不知道此时姗姗已经醒了过来,她一把抢过阿美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块金灿灿的劳力士女式金表。

姗姗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阿美:“这是哪里来的?”阿美支支吾吾的,最后在家成和姗姗地追问之下说:“是那位自杀的患者的。”姗姗气极说:“你这是偷盗行径,搞不好我们科室所有人和阿成都要跟着遭殃,你知不知道啊你?”

阿美一听慌了, 她说:“那个病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当时是怕她到时没付医药费就跑了,我担不起责任,所以先偷偷把她的金表收了起来,并不是蓄意偷窃。谁知道后来郑医生给先垫付了,我还没来得及还给她,她就匆匆出院了。”“你说什么?她已经出院了,那更是说不清了。”姗姗看着家成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连患者的家庭住址在哪里都不知道。”家成想了想,安慰两位女孩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有用,慢慢想总有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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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眼看就要圣诞节了,家成正和林医生在聊之前那位自杀患者的事。林医生无限感激家成那晚的鼎力相助,想邀家成和姗姗去他家过圣诞节。两人正说着,小美来说有电话找郑医生。家成接过电话,听声音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家成问:“您是哪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对方说:“郑医生,我姓欧阳,名晚晴,是那晚蒙您相救的患者。您是否有空赏脸喝个茶,我想当面谢谢您!”家成一听喜上眉梢,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立即说:“道谢就不必了,但是我想我们有必要见个面,因为我正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跟您说明一下。”女方很爽快地说:“好,那我来订见面地点,平安夜七点,青龙亭三十五号寒舍见。”“您是说青龙亭三十五号?”“是的。”家成有些震惊又有些意料之中,是的,戴得起劳力士的人住在青龙亭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家成带上那块劳力士金表叫了一辆计程车盘旋在黄昏的半山区山道上。虽然夕阳刚落下没多久,山下维多利亚港的灯光已经闪烁起来,这里一直以来都是香港的富人居住地,而能住在青龙亭的更是凤毛麟角。车子拐过几道弯很快地在一处开阔的花园前停了下来,黑色镂空扭花的门边上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椭圆形铜牌子,上面写着“青龙亭三十五号”。

家成轻轻按了一下门铃,就有一个打扮得十分得体的中年妇女飞快地走出来开门。家成刚要开口做下自我介绍,那女人就笑着说:“郑医生是吧?我是这里的管家,太太已经交代过了,您请进来。”家成笑着问:“可是您怎么就能确定是我呢?”管家说:“这时候除了您再没别人了。”家成听了错愕了一秒。“您这边请。”接着她就在前面引路,走过玄色小石子铺设的花园小径,两旁皆是各色的名贵花木,花木长势极好,粉白葱茏交错。显然是有专业的园艺师养护修剪过的。家成想起自家那位养几盆死几盆的花卉杀手,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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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栋二层半的小洋楼前面。同样玄色的台阶上立着一位清瘦的女子,齐耳短发,苍白的脸上脂粉未施,身穿蓝底黑花旗袍,斜斜披着一条玫红色的做工精致的羊绒坎肩,仿佛一朵黑郁金香,一阵风夹杂着花香飘过,带着些微凉意,她不自觉地拢了拢坎肩。家成有些迷醉,分不清是花香还是那女子身上的香水味。在这样的黄昏,在这样的地方,家成后来一人独处时常常玩味那恍惚的一瞬。

“欢迎郑医生光临寒舍,请进……”欧阳晚晴伸出一支手来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寒舍?您这是寒舍?还让不让人活了。”家成边笑边摇头道。欧阳正欲开口,却转身不停咳了起来。管家急忙走了过来,着急地拍拍她的背说:“太太,外头风大,您还没痊愈,还是进屋吧。”家成又听到“太太”二字,心里早已猜中了七八分。如此阔气的阵势不是富人的太太便是富人的子女,以欧阳的年纪气质不太可能是后者。

“对了,您还没痊愈,我怎么只顾着自己说话了,真抱歉!”欧阳听了急忙瞪了管家一眼,连忙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上次多亏郑医生仗义相救,素昧平生的,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欧阳请家成在一张红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招手叫管家泡了一壶尚好的乌龙茶,两个人边喝茶边聊。

家成拿出那只金表来,放在欧阳面前,把小美怎么拿到表的事又跟欧阳说了一遍,并代她道歉。欧阳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说:“一个身外之物罢了,你们大家不用放在心上。相比你们尽心尽力救回我这条命,这一块手表算得了什么?”家成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一码归一码,该道歉的还是要道歉的。”“好啦,好啦,原来我们的郑大医生还有些孩子气呢,我接受您真诚的道歉可以了吗?”“这是孩子气吗?哈哈~这还差不多。”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家成看着对方想:怎么一点儿都没有陌生的感觉呢?仿佛彼此已经认识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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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早已在另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和红酒。欧阳看起来特别开心,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一双又长又大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水雾,这样的她看起来显得特别得妩媚动人。她因为还没痊愈,所以就以茶代酒向家成表达了自己诚挚的谢意。

家成的内心还有疑惑,他时不时地瞥上欧阳几眼,迟疑地想着要不要开口,算不算冒昧呢?欧阳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看在救了我这一条贱命的份上,郑医生还有什么疑惑,就尽管开口好了。”“欧阳小姐真是冰雪聪明,那我就不客气了。”家成仿佛得了特赦令似地道:“我看您这里也有佣人管家,不知道为何那天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有您是有什么难事,非要以那种方式……您知道我要说的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家成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

欧阳坐直了身体,放下杯子,认真看着家成说:“您一定对那晚的事感到奇怪吧,这很正常,人之常情。但是我那天只是因为睡眠不好,误吞了过量的安眠药,并不是有意要自杀的,我不是有意的,我的睡眠长期不好。至于我那天为什么是一个人呢?那是因为那天我不在这个家里,我一个人在酒店里,所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后来第二天清醒了就电话让管家送医药费去医院,顺便接我回来,因为我实在住不惯医院,回到家里反而有助于康复。”

欧阳这样的解释似乎是合情合理,只是家成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想着无论如何两人都是初次见面,更何况也是别人的隐私,人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多打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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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边吃边聊十分投机,彼此都觉得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快乐和放松了。欧阳还打听了家成的住处,当他听到家成说快要订婚的时候,愣了那么一下下,然后说:“郑医生这样年轻有为,人品又这么好,不知是哪个女子这么有福气,她一定很美很优秀吧?”家成说:“只是一位普通的女孩,不过她十分善良真诚,她是一位护士,对了,她也参与过那天你的那场救治。”“哦,原来也是位白衣天使,那麻烦郑医生代我向您的未婚妻表示感谢!”“好的,我一定转达,但您千万不要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家成看看手表快八点半了,就向欧阳告辞说:“来之前答应过姗姗要陪她过平安夜的,该走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下次有什么难事需要帮忙的,尽管call我。”欧阳笑着点点头说:“一定会的,郑医生到时可别嫌我烦呀。”然后叫来他的司机阿琛开着她的宝蓝色宾利送家成下山。

此刻,家成的心情出奇得好,这是工作几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清寒的夜风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山下维多利亚港的灯光已经闪烁起来了,在此刻的家成眼中美得犹如满天繁星落入了凡尘。

宾利车直接把家成送到了医院,家成再在医院的地下车库取了自己的车接了姗姗回家。路上顺便把金表的事情跟姗姗汇报了一下,阿美闯下的祸原本以为很麻烦,没想到欧阳晚晴有大量,轻轻松松地一言带过,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家成也转达了欧阳对姗姗的感谢!从此欧阳晚晴在姗姗的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两人商量着届时一定要邀请欧阳来做他们订婚宴的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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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成的祖籍在广东,他们一家人一直都保持着农历十二月二十三过小年的习惯。并且小年还是姗姗的生日,由于两人工作都很忙,所以家成和父母商量了之后决定在小年举行订婚仪式时先向姗姗求婚。

眼看着儿子的吉日将近,家成的父母从内地过来准备给儿媳买些珠宝作为聘礼。家成趁着周末带着父母去香港的各大银楼挑选珠宝首饰。逛着逛着,他的母亲在一家名叫“雨烟”的银楼看到了一对翡翠龙凤镯子,通体白中透着碧绿,晶莹剔透,水头极佳,是冰糯种中的上品。他的母亲一眼就相中了,只是一打听价格令人咋舌,并不是他们的经济能力所能承受的范围。女人们无论多大年纪都拥有发现美的眼光,特别在挑选珠宝首饰时总是能一眼看到最好的,但富裕的人不多,通常都买不起,然而普通的品相却又往往看不上眼。家成和他的父母三人只得遗憾地默默走开。

正当他们一家三口准备离开雨烟银楼往别家看看时,有人在身后拍着家成的肩膀道:“先生请留步!”家成一看是刚刚那个珠宝店的客户经理,赶紧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打算要了,价格对我们来说有些贵。”只听那客户经理说:“是这样的,现在银楼生意不好做,今天我们也还没有开张,难得令堂慧眼独具,既然你们看中了这一对镯子,也算是与这翡翠镯子有缘,那我们就沾沾先生的喜气,成人之美,六折给您,您看如何?”真是意外之喜,特别是家成的母亲别提有多开心了,连连点头,忙不迭地道谢。

他们于是又跟着客户经理回去付了钱,取了镯子转身离开银楼的时候,家成看到一辆宝蓝色宾利从边上的地下车库缓缓开了出来,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想起自己那晚也是坐着这样一辆宝蓝色的宾利回家的。是她吗?车急驰而过,看不清里面的人,似乎也是位女士。“儿子,愣着做什么?”母亲回头问。“哦,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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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过后离中国的春节就不远了。年底这一个月是人们最最忙碌的时候,医院也是人满为患。大概人们都想健健康康地过春节,所以体检的体检,治疗的治疗,修修补补破败的皮囊。医院里人来人往,没有停歇的时候,家成和姗姗应接不暇,眼看小年就要来了,家成好不容易找了个周末,把喜帖逐个送去,这其间自然也包括欧阳晚晴。

家成事先与欧阳约好,因为有许多喜帖要送,他一大早地就开车到了青龙亭三十五号。和他几乎一同到达的是那辆宾利,脸色苍白的欧阳晚晴从车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休闲服。主人和客人在自家门口碰个正着,两人看到对方的时候都不禁笑了起来。

正在花园修剪植物的管家早已闻声出来开了门。看到脚步轻盈的女主人管家悄声对家成说着:“太太今天看起来心情好多了,郑医生有时间常来玩哦。”“怎么,欧阳平常心情不好吗?”管家对着家成使劲点点头:“可不,一晚上都没睡好,早早就出去兜风了。”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奔厨房去了,大概去准备早餐了。

欧阳家的房子朝向坐南朝北,大清早的阳光照进客厅里亮堂堂的,东西向的墙上各挂着两幅字画。家成注意到其中有一幅画着春天的景物,上面画有燕子、垂柳、落花、并题有一阙清平乐: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雨晴烟晚,雨晴烟晚。”家成口中默念三遍,若有所思,转头看到欧阳在边上交叉着双臂站着,微笑着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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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成说:“那天我和母亲都还笑说姗姗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难道不是吗?”欧阳笑着说。“你说呢?”家成看着她。“好吧,看来什么都瞒不住郑医生的慧眼,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成人之美罢了,又不亏,您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家成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你不知道给了我们多大的恩典,我……”“好了好了,朋友之间就不要这么计较了,来,这么早,你一定还没早餐吧?”欧阳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推过来一碗香喷喷的鱼粥。

家成的肚子立刻像小青蛙一样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想起自己早上急着出门只喝了一盒牛奶,肚子马上就饿了,叫得他很是尴尬 ,只好掩饰说:“你看你多厉害,你说饿他果然就饿了。”欧阳掩着嘴笑得快岔气了,她原本苍白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好看极了。家成不禁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欧阳意识到了就问:“我是不是下巴漏了?”家成笑着说:“你这样很好看,你要多笑,笑起来才好看。”欧阳听了却深深叹了口气:“是呀,谁都想天天开心地过日子。”然后她摇摇头摆摆手说:“吃饭吧,你不是还有许多喜帖要送吗?”家成看她摆手的瞬间,袖子往里收了些,好像露出一小块青紫来 。家成问:“手怎么了?”欧阳飞快地拉下来袖子盖住说:“不碍事的,昨晚画画时绷画框不小心弄到的。”家成伸手过去想看。欧阳催他说:“都说了不碍事了,你不是要送喜帖吗?赶快吃。”家成看她并不想说什么,自己又还有一大堆事情待办,也就不多问了。

他原本以为欧阳是幸福的,看她住在富人区,开着豪车,家中的摆设极尽奢华,这样惊人的美貌,特别是在他知道了那座以她名字相关命名的银楼,这是一般年轻女子想都不敢想,梦都梦不到的富贵以及宠爱。这个男人多么大的手笔,又是有多么宠爱她的女人,甩手就是一座银楼。今日看来,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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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到了小年夜,旺角的一所酒店大厅里,小梅在帮着姗姗梳妆打扮,一帮小护士们守着她们的护士长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盛装下的姗姗美若天仙。姗姗是那种长着旺夫相的女孩,丰乳肥臀,这种身材的女孩最是好生养,特别招家中婆婆的疼爱。

林医生和大志则和一帮医院的同事一起围着家成你一言我一语地献计献策,把家成都整不会了。本来他事先准备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想把戒指藏在红玫瑰花的花骨朵里,给姗姗一个惊喜的。可是大家伙都觉得不妥,有的说怕丢,有的说老套,把本来还挺淡定的家成搞得满头大汗,大家看着家成的囧样都哄堂大笑。其实他们也就是无聊,拿他玩闹,有几个小年轻都还没结过婚,有的甚至都还没开始谈恋爱,哪里能有什么好主意。蒙在鼓里的家成心里后悔死了,订婚都这么麻烦,结婚时岂不是更烦恼了。

这时酒店门口走进来一位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子,她提着一个鳄鱼皮小袋,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素色衣裙,素面朝天,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即便如此她的周身还是散发着独特的气质,也还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眼光。女子显然早就意识到这些,她的朴素低调显然是为了不夺去订婚宴上女主的光彩。她找了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款款坐下,微笑着看着家成这帮人。

满头大汗的家成一见到她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他一把推开大志他们朝她挤了过去,一直走到她面前说:“欧阳,你怎么才来,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赶紧给我出出主意吧。”说着掏出一条白色手绢,不停地擦汗。欧阳看到家成的狼狈相,禁不住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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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说:“郑医生条件这样好,你的未婚妻得此佳婿一定很珍惜,对于深爱的伴侣,怎样表现都是好的,只要你够真诚。”欧阳看家成听了还是一愣一愣的,只好摇摇头对着家成如此这般耳语一番,家成立马眉开眼笑,点头如捣蒜般。那边以大志为首的一伙人又在喊:“阿成、阿成……”大呼小叫,家成只好无奈地回去和他们打成一片。

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第三遍,宾客们准备开席。姗姗由小梅领着款款走了过来。家成从未见过盛装的姗姗,一下子看呆了,一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办的正事。大志在后面踢了他一下:“傻小子,等晚上回去慢慢看来得及。”大家又哄笑起来。家成醒悟过来,抖抖索索地从兜里取出一个漂亮的小盒子递给姗姗。姗姗问:“是啥?”大家很肯定并且毫无悬念地齐声喊:“戒子。”可是等到姗姗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心形巧克力。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志把胳膊肘搭在家成肩上揶揄道:“喂~郑大医生不会这么小气吧,连戒子都拿不出来。”:“怎么可能?”家成哈哈大笑着说。接着对着姗姗抬了一下下巴说:“吃吃看,好不好吃。”姗姗从来没见过家成这么自信,这么屌。她瞪了家成一眼,嘟着小嘴委屈巴巴地一口一口咬着巧克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突然,姗姗停住了,只见她慢慢地从嘴里掏出一个镶着钻的戒指来,她拿着,呆在原地。所有的来宾都鼓起掌来,衷心祝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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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成看着在人群中瞧热闹的欧阳晚晴开心地笑,欧阳也为他高兴。这原本是她的先生向她求婚的方式,只不过是在一个酒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祝福她,冷冷清清的。此刻,她看着那个叫姗姗的女孩容光焕发的样子,她是多么羡慕她的快乐和幸福,她打从心里衷心地祝福他们。她觉得自己该走了,这个婚礼是别人的,这个热闹的宴席也是别人的,看完别人的热闹,曲终人散之后留下的只有空虚,她害怕那种感觉。那样的幸福曾经来到过自己的身边吗?她问自己。多少个夜晚,她想起那天在医院里那双抚在她额头的男人的手是多么温暖,可是那是属于别的女人的手,是自己不容许拥有的奢望。

她招手叫过阿美来,让她把两个精致的盒子交给姗姗。阿美说:“对不起,欧阳小姐,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您还愿意相信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真惭愧,我不应该不相信您。”欧阳摆摆手说:“都过去了,没什么,谢谢你那天对我的照顾,麻烦你代我向郑医生和姗姗小姐说恭喜,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阿美把盒子交给家成的时候,他正在找欧阳。阿美说:“欧阳小姐有事先走了,她真是个善良的人。”家成说“是的。”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忙着求婚,顾不上欧阳,受了她那么多的恩惠,还没来得及把她介绍给父母以及朋友。她是那样的“寂寞孤独”,家成的脑海里忽地跑出这四字的时候,他被自己的感觉惊呆了,他又问自己是这样的吗?是的,他确定这样的感觉是自己真真切切从欧阳身上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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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席之后,家成和姗姗回到家中。姗姗依然兴致勃勃,意犹未尽,婚姻毕竟是人生的大事情,她很开心地拆着大家送的礼物。突然她超级兴奋地惊呼起来:“阿成,你快来,好漂亮啊!”家成走过去一看,是两条金项链,一条白金,一条黄金,显然是一对情侣链,两条链子各自都坠着一个金镶玉的佛像,玉的成色极好,金也足赤,价值不菲。阿成本想对于一个普通朋友来说,这个礼物未免太贵重了,可是姗姗十分喜欢,立马就把那条黄金链子戴到脖子上了,家成也不好扫她兴。姗姗问:“是你的哪个朋友送的,真大方。”家成只是告诉她说:“是欧阳小姐送的,不过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收了有些惭愧。”姗姗正在兴头上没有多想说:“是啊!不过我们可以找时间请她吃个饭。”“嗯。”家成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好。

第二天,家成刚打完卡正准备去科室,迎面走来实习医生小钟。小钟兴奋地说:“郑医生,昨晚在您的订婚宴上你猜我看到了谁?“谁?”“看到我们学校以前的校花了。”“哦!你说的是哪位?”“就是跟你说话的那位女士。”“哦,欧阳吗?这世界还真是小哈。”家成有些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意外的是欧阳居然和小钟就读同一所大学,意料之中的是以欧阳的美貌,校花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不过小钟的话引起了家成莫大的兴趣。

“不过,她只读到大二就没读了,因为当时我们学校出了一件十分轰动的事件,和欧阳学姐有关。”“哦。”家成十分震惊。小钟继续说:“学姐上的是中文系,她不仅文化课好,人长得漂亮,还画得一手好画,当时学校里有许多男生都在追求他,其中有个艺术系的男生疯狂地爱上了她。听说有一天那个男生跟着学姐出去写生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掉下悬崖死了。男生的家庭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怪学姐害了他们的孩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某天学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了,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家都忙着学业,这件事也就事过境迁,逐渐被大家所淡忘,想不到昨天在您的订婚宴上又再次看到了她。”家成他原本就觉得欧阳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一定有着不平凡的经历,只是当他听到小钟讲欧阳的这些过往时还是被惊到了。

18

小年过去一星期,春节就到了,本来家成和姗姗在一家餐厅订了包间准备在正月初二请欧阳吃顿饭。可是到了那天姗姗又意外被安排了值班。家成只好自己去了,等了许久,欧阳没来,呼机响了两声,家成一看上面有一条讯息:“临时有事不能赴约,望见谅。”家成心下狐疑,这不像欧阳的行事风格,是有什么事呢?他决定到青龙亭三十五号去看看。

家成到了的时候和那次一样已经是华灯初上。早春时节,空气中布满寒意,雾气弥漫。他下车后,低着头正要上前去按门铃,斜刺里冲出两人拦住了他说:“这位先生,我家主人今天不会客。”家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低着头往里走说:“这不是欧阳小姐的家么?你们是谁?”在那当下屋里传出东西破碎的声音。“是的,欧阳是我家主人的五太太,今日主人不会客,先生请回。”“五太太?”家成狐疑地看着里面的灯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隐隐有轻轻的啜泣带着哀求声。

那两人门神般挡在家成面前,家成满腹狐疑地钻进车子里,开着车装着离开的样子,他把车开到半山腰一个偏僻的小坡上等着。他不放心欧阳,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抽出一根烟来点燃了,慢慢抽着。那火光在夜幕里忽明忽暗,像家成此刻的心情,他有些焦躁,担心欧阳的安全,那啜泣和哀求让人揪心。

五太太?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要做人家的小老婆而且是五太太,为什么?为什么?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用脚踢了一下自己的车轮,还随口飙了一句脏话,把自己吓着,他对自己说:“她只是你的一个普通的朋友,别以为你救过人家的命,就有资格管人家,关你什么事?”即使这样,家成的内心也没能平静下来,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自己平平静静活了三十多年,为何现在这个女子让自己这样紧张在意呢?

19

山腰的雾气越来越重,竟下起蒙蒙细雨,家成走得匆忙忘了带外套,山中的气温本来就低,家成觉得有些凉意就重新钻进车里等着,等着等着竟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里竟见到欧阳在一个湖边向他微笑着招手,身后是血红的夕阳。他向欧阳跑了过去,不料却扑了空,摔了一跤,欧阳就不见了。然后他听见有汽车开过去的声音,就醒了过来,一看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他左右思忖着要不要去看看欧阳呢?这条路的尽头就那么一座小洋楼,刚才那车显然是从她家开出来的,大概她那个所谓的先生已经走了,他担心欧阳的安危决定还是返回去看看她。到了门口,他不下车,先小心地瞄了一下门口,发现那两门神真得已经不在了,这才放心地下了车,走上前去敲门。

按了许久的门铃,管家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一看是家成,开心地说:“郑医生,怎么是您?您之前不是走了吗?”家成说:“我有些不放心欧阳,所以在半山腰等了许久,现在方便吗?”“方便是方便,只是……”“怎么了?”“太太她……您稍等。”管家去了一会儿出来说:“对不起,郑医生,太太说让您回去,她现在不方便见您。”“哦,那我改天来好了,她还好吧?”“不大好……”管家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家成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急了,自顾自挤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

欧阳的房门关着,家成轻轻敲了敲门。欧阳在里面说:“郑医生请回吧,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家成笑着说:“我只是看看你,看你是否安好,完了我就走。”“那你可以走了,我挺好的。”“怎么了?今天你失约了,现在又要把客人拒之门外,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过了一会儿,欧阳说:“那你进来吧,门没锁。”家成旋了一下门把手,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20

屋子里无声无息,里面只亮着一盏台灯,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到欧阳在哪里。家成又往里走了些,看见床边的地毯上坐着一个人,仿佛幽灵般,全身裹在一张白色床单里。家成问:“欧阳,是你吗?你怎么了?”“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就站在那儿好了。”欧阳几乎尖叫着说。家成说:“怎么了,欧阳,你不要怕,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我是医生,我能帮你好吗?”

管家在外面说:“太太,外边那么冷,郑医生一直不放心你,他在半山腰已经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了,您就让他帮帮你吧。”欧阳听了就那样裹着被单,从地毯上爬了过来,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扑到已经慢慢向她靠近的家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家成也被欧阳的状态吓到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欧阳才慢慢止住了哭用床单擦了擦眼泪自嘲说:“让你看笑话了,这就是做人小老婆的下场。”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我从来不曾低看过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还在半山腰等到这时候,我这样一个女人值得吗?”欧阳说到这里又哭了。家成替她擦眼泪时欧阳尖叫起来。家成要去开灯,欧阳又尖叫不让,家成只好就着台灯,看到她左边额角太阳穴的地方好大一块乌紫的伤口。他赶紧叫管家,管家早已飞快地拿了药箱放在门口,并轻悄在家成耳边说:“不止一处。”家成心下骇然。

家成小心翼翼用酒精给欧阳的前额消了毒,撒了些消炎止痛的药粉,然后敷上纱布,再贴上胶带。完了,又要找其他伤口,欧阳坚决不让,家成只好叫来管家,让管家帮她,自己在边上指导。敷药的过程中欧阳始终颤抖着,紧闭双唇,不吭一声,眼神冷漠得令人不寒而栗。等到管家帮她弄好身上的伤口,一直带着对抗情绪的欧阳也早已身疲力竭,她的眼皮快合上了。她喃喃地说:“麻烦您了,郑医生,让你们家姗姗久等了,代我向她道歉。”“你放心睡吧,好好休息,姗姗今天值夜班。”“哦。”欧阳这才放心地合上眼睛,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身体时不时地抽动,偶尔还呻吟两声。家成第二天还要上班,他让管家陪着欧阳,自己开着先回去了。

21

家成在夜里两点回的家,早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很高了,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着凉了还是因为动作太快,他的头有些晕,然而今天他还要为病人做盲肠割除手术,他一看时间迫在眉睫便顾不上吃饭,匆匆就往医院赶。到了医院刚好赶上手术时间,同事们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了。

家成做完常规的术前消毒,在手术室门口低头换鞋的时候又感到一阵头晕,但是他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进去的时候护士看到他时说:“郑医生今天气色不是很好,您可以吗?”家成说:“不碍事,只是有些感冒而已。”于是手术照常进行当中。

当家成用手术刀切割开患者的皮肤,看到里面红色的肌肉和血液时,他的眼前出现了欧阳的伤口,就在那个幻影叠加在患者的刀口之上时,家成又感到了一阵眩晕,他持手术刀的左手一抖,锋利的手术刀偏离了患者的要手术的部位,竟割伤了周围的皮肤。虽然患者术前已经进行了局部麻醉,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因为只是皮肤,也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这属于医疗事故,是一个资深主刀医师工作中最不能有的失误。事后患者要求院方补偿。家成补偿了患者一大笔钱,并被撤销了主刀医师资格,停职一年。

姗姗对于这个事件发生的原因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并没有多想,她只是以为家成对欧阳的关心是为了报答欧阳送给他们的礼物。她只是想着让家成在家好好休息一年,然后再回去上班。

停职在家期间的家成是颓废的,平常忙碌惯了的一个人突然停了下来,无所事事了,是那样百无聊赖,坐立不安。大志,小梅,姗姗一干人等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和生活,除了节假日谁有空理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呢。姗姗上白班时候,家里就剩下家成一个人,姗姗上完夜班,又乏又困的她连早餐都顾不上吃,倒头便睡,一睡就是一整天,家成也就还是一个人,和姗姗上夜班时候没什么区别。

俗话说得好,闲极生事。

22

家成的脑海里便常常出现欧阳的脸,开始他还忍着不去想,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他回想自己遇见欧阳之后的点点滴滴,他试问自己:难道自己只是为了还个人情吗?如果不是,姗姗怎么办?然而,他抑制不住不去想欧阳,那念头绵延不绝地出现在脑海,越是想要抑制住它,它只会越来越多,变本加厉。他的脑海里先是源源不断出现欧阳的脸,她的笑容,再细致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这样疯狂地的想念。开始还只是在白天孤单时偶尔闪现,后来便夜以继日。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他兴奋,快乐,疯狂。他竟然还十分享受那样的感觉。后来实在忍不了了,便不想忍,便时常约了欧阳去喝茶,郊游,看电影。欧阳的先生似乎不经常来找她,她于是经常开着车和家成一起出去玩。开始欧阳并不知道家成被停职的事,她以为家成只是因为身体不好休假在家休养。她和家成投缘,也常常乐得有人陪。

姗姗的工作忙,本也是个心宽体胖的女生,凡事大大咧咧的。这天她上日班,午饭时间遇上小梅和大志夫妇俩一起从食堂出来,他俩边走边聊。“真是恩爱啊!你俩天天出双入对的,腻不腻啊?”姗姗笑着打趣说。看到姗姗时大志夫妇两人对视一眼便住了嘴。大志问:“阿成最近在家好吗?”“挺好的啊!到处吃喝玩乐的。”“哦,是吗?那就好。”“不对啊,你们不是死党吗?平常你俩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你问我干嘛?你今天有点奇怪。”姗姗笑着说。“不是啊,我们最近见面的少……”小梅拉拉老公的袖子,大志欲言又止。

“你俩干嘛呀?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小梅说:“哎,你真得没听说吗?”大志对小梅努努嘴,让她赶紧走。

“没听说什么?”姗姗拉住小梅的手:“你说说看。”“哎呀~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啊!”小梅甩开大志的手,用食指戳着姗姗的额头接着说:“大家都在传昨天在浅水湾看到阿成和欧阳小姐在一块玩得好开心。”“我知道的,阿成现在被停职,心情也不好,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原来你早就知道的呀,你真得一点儿都不担心吗?不怕她们在一起久了生出感情来吗?”小梅问。姗姗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的别人抢不走,不是我的勉强也没有用。”“那你舍得?这么些年的感情和时间。”“不然呢?又能怎样?腿长在他身上。”

23

对家成来说,这段时光是快乐的,快乐得足以抵消生活工作带来的不顺和苦闷。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转眼间到了淫雨霏霏的清明,欧阳说要随她先生回去扫墓祭祖,说最多过三天就回。家成和姗姗也各自要扫墓。忙碌完了,到了第五天家成想起欧阳来,就去青龙亭三十五号找她。她的家里没人,管家也不在,大概也放假去扫墓了,家成悻悻而归。三月的天,春光明媚,鸟儿成双,花开并蒂,没能见到欧阳的日子,家成是度日如年,他尝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下决心找个机会向姗姗坦白这件事。

到了第八天,正好周六,姗姗回到家来,满脸疲惫坐在餐桌前,独自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家成殷勤地端过一碗鱼粥和一根油条来放在姗姗面前关心地问:“累坏了吧?吃完好去补觉。”姗姗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反应,神色有些异样。

家成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他知道自己跟欧阳的事姗姗迟早是要知道的,他原本没打算隐瞒,只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此时此刻,面对姗姗,他很是心虚。他小心翼翼地问姗姗:“你怎么啦?”果然,姗姗把手包往桌上一甩,哭着问:“郑家成,你到底想怎样,你还想瞒我到几时?”家成闻言连忙在姗姗的脚边蹲了下来,抓着她的手,看着她说:“对不起!姗姗。我一直想找时间主动向你坦白这一切,可是你每天回家那么累,我不忍心伤害你。”“不忍心?真可笑,你做都做了,现在说不忍心了。那么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家成正想回答,姗姗遮着脸哭喊着跑回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家成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才好。

24

家成觉得自己混蛋得很,但是感情的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他也不想弄成今天这种局面。他的心里也堵得慌,就拿起车钥匙走出门去。到了停车场正要拉开车门,就看到林医生正从他的车上下来。林医生看到家成就说:“郑医生,你这是要去看她吗?我刚从她那里来。”“谁?”“欧阳小姐阿,姗姗没告诉你吗?”“欧阳怎么了?她回来了吗?”“哦,你不知道吗?她受了伤,我和姗姗昨天夜里到她处出诊,现在才回。”家成没等到林医生说完,就急匆匆开着车去了。

这一次,欧阳的伤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家成生气地问:“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为什么你叫林医生和姗姗来,却不告诉我。”欧阳没有回答,她的反应无比得冷漠,她对家成说:“我想好了,我们俩是不可能的,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姗姗是个好女孩,我不能伤害她。”“可是感情的事是由不得我们的,我们一起走吧,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走得了吗?再说了,你看看我身上戴的,这房里的一切,我的日常花销,你能供得起我吗?你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养活自己都难了。”欧阳打断家成的话大声说。家成呆在原地,半晌挤出四个字:“你好残忍。”然后满脸羞愧地夺门而出。欧阳站在窗口目送着家成远去,她的泪喷涌而出。她问自己:“你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让爱你的人受伤?”

欧阳出生在一个乡下地方,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她的母亲是个善良勤劳的女人,靠着会做衣服的手艺,开着个小小的铺子,帮她人做衣服,修改衣服赚取微薄的工钱养育她长大,省吃俭用,供她上学。欧阳从小懂事,学习好,常常在她妈妈店里帮忙做些针线活。到了大一开始,就边工边读。虽然日子艰辛,她每天却都是快乐的。因为她有母亲的宠爱,老师同学们也都十分喜欢她。

她不仅学习好,长得漂亮,还画得一手好画。学校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欧阳都不在意,从来都是人识她而她不识人,因为她的心思不在那些小情小爱上面,她想努力学习,找个好工作,让她辛苦半生的母亲享福,然而世间事往往是事与愿违。

25

欧阳先是课余在一户富贵人家做家教,和同龄人比起来,她素质全面,更有超高的文学素养,深得雇主的喜爱。

雇主是一位有钱人家的第四房太太,其余三房的孩子都大了,只有她家的孩子小需要家教。欧阳刚到他们家的时候,男主人总是生意忙难得回来,后来男主人回来了一趟,在那之后便经常回来。男主人喜欢书画,古董,却苦于娶回家的四位太太全是由于生意权势的牵扯,没有一位可以与他琴瑟和鸣,谈经论道。欧阳的出现让他觉得眼前一亮,十分新鲜着迷。四太太看在眼里,为了拴住男人的心,决定趁热打铁,把欧阳留住。

欧阳原本是个刚强独立的女孩,开始她的内心是无比抗拒的。可是事有凑巧,欧阳的妈妈某天在缝衣服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被送到医院抢救时才发现她因劳累过度得了肺癌,已经是中晚期。屋漏偏逢连夜雨,顷刻间,身心的煎熬加上巨额的医药费都压在了还只是大二,靠着勤工俭学的欧阳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她实在心里堵得慌,想透口气,就出去写生。有个艺术系的男生暗恋她许久了,死缠烂打地就一定要跟她一起去。欧阳甩不掉,只好让他跟着。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连走带爬,一路上了山顶。她呆呆地站在悬崖边上看了许久,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想着茫茫人海,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呢?树上的杜鹃声声叫得凄凉,原本是浪漫美好的春季,此刻,欧阳的心灵上空却是愁云惨淡。她望着山下密布的森林想着此时此刻若是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突然,斜刺里伸过一只手来,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一下,耳旁有个声音悠悠地说:“学姐,你好美呀。”欧阳本能地一甩手,扇了过去,那男生躲过了欧阳,却被边上的一块大石头绊了一下脚,从悬崖上翻了下去。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等惊呆的欧阳清醒过来,想跟着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时候,母亲愁苦的脸庞又出现在她的脑海。她绝望地想:老天啊!为什么要这样捉弄自己,连死的机会都不给。

26

那男生失踪了两天,家里报了警,警察机关立案侦查,自然一下子就查了出来,欧阳作为第一嫌疑人立即被带走了。

过了两天,欧阳的雇主家里到了孩子该上家教的时候找不到欧阳,就派人去她的学校宿舍请她。一打听,知道了欧阳的事情。正当欧阳万念俱灰,以为自己的人生将止步眼前时,警察打开门说她可以出去了。她懵懵懂懂地从警局里出来,这阵子在她身上发生一切都那么戏剧化,如做了一场噩梦,她还没从梦中醒来,还来不及理清头绪。就见警局大门口停着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警察局长在车窗旁毕恭毕敬的陪着笑脸。

只见那司机开了车门微笑着弯腰请她上车。欧阳呆呆地坐了进去,发现是她做家教的雇主和他的四姨太坐在车里微笑着看着她。那时劫后余生的欧阳竟像见到亲人般扑到四姨太身上号啕大哭起来。四姨太轻轻拍着欧阳的背柔声说:“欧阳小姐还年轻,又有才华又漂亮,老天这样对你真是不公平。不过以后有我和谨平在,你放心好了,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怕搞不定的。”欧阳闻言看向她的雇主乔谨平,见他对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欧阳这才想起她的母亲还在医院里,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母亲了,不知道她的情况怎样了,她心急如焚,就恳请雇主夫妇俩能否先送她去医院看望母亲。四姨太说:“当然可以,我们知道欧阳小姐是个有孝心的女儿,现如今,这样的人不多见了呢,你说呢?”四姨太目光复杂地看向她的先生。

到了医院,下车时雇主乔谨平对她说:“你母亲手术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费用你不用担心。”欧阳感激得就差双腿没跪下去,她说:“晚晴我何德何能让你们这样破费,叫我以后怎么报答你们?乔谨平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欧阳小姐何出此言,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母亲的病,其他的……他顿了顿,眼神闪烁着说:“我们来日方长。”欧阳当时只顾着悲伤,没有看到那时那刻四姨太的手紧紧揪着腿上的旗袍,脸上却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27

乔谨平一直在负责欧阳母亲的医药费,那是多么庞大的一笔开销。作为成年人的欧阳当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最后等待自己的代价是什么,可是她顾不上。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是无底深渊,她也义无反顾,因为她不能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虽然她的母亲有许多次放弃治疗,宁愿马上死去,也不愿女儿为了她去背债。只是欧阳固执地坚持。她想既然无论如何自己的结局都无法改变,最终得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那为什么不要得多一点?

癌症到了末期,结局大概率都一样,已归司命所属,无论人们怎样努力,结局都是一样的。欧阳的母亲终于在春寒料峭的时节撒手人寰。万念俱灰的欧阳在母亲头七之后邃了乔谨平的心愿,成为他的第五任太太。乔谨平不愧是当地的富豪,他给欧阳的聘礼是一座坐落在旺角的银楼和青龙亭的别墅和那辆宝蓝色宾利,一时间成为了人们街头巷尾的美谈。

乔谨平在得到欧阳晚晴之后,委实好好与欧阳生活了两年。欧阳怀着感恩的心态也竭尽全力温存体贴。然而彩云易散琉璃碎,好景不长。其他的几任太太不甘落寞,不能容忍欧阳一人独宠,四姨太原本想借着欧阳扳回一局,不曾想竹篮打水,按她的说法是“养虎为患。”一时间,关于欧阳的流言如满城风雨,开始乔谨平并不当一回事,禁不住几个长舌妇日日枕边风不断。加上欧阳依然我行我素,从不申辩,渐渐地乔谨平对欧阳冷淡起来,渐渐地外面又有了新欢。

欧阳却乐得落个自由自在。偶尔乔谨平过来,她也不愿再努力讨好他,让他开心。乔谨平越来越不满,有时借着酒兴狂发淫威,欧阳不从,他便动手打她。慢慢地便形成恶性循环,动不动便拳脚相加。欧阳身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到了后来欧阳每次被打都一言不发,总是倔强地拿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乔谨平,瞪得乔谨平怒火中烧,变本加厉。

28

家成走出青龙亭三十五号时天又下起雨来,像他苦苦等候在半山腰的那晚。雨丝冰凉地拂过家成的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想她原本就是拜金女,他却看错了她,以为是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她身上的伤也是咎由自取,可是他的心却为什么那么痛,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是自己活该,放着身边好好的女孩不知道珍惜。

家成终于死心塌地回到宿舍,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简直是人神共愤,不可原谅,他实在没脸再求得姗姗的原谅,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郑家成咎由自取。他匆匆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正欲出门。

“你要往哪里去?”姗姗微笑着堵在了门口。家成低着头使劲往外拱。“怎么的,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走。”“对不起!”家成瑟瑟缩缩地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不敢看姗姗的眼睛。“这里是你的家,你真的不想要了?”姗姗问。“我想啊,可是我现在还有资格吗?”“只要你还想着这个家,就没有什么不可以。”“你说的是真的吗?姗姗。如果我们能重新来过,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那倒不必,做你郑家成就好。”姗姗说完,拿下家成的行李放回原位去。郑家成感激涕零,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今生若是再有负于姗姗,就让他五雷轰顶。

家成停职正好满一年的时候,原来的院长退休了,林医生接任了院长一职。他原本就喜欢家成,所以一上任就重新给家成安排了工作,只是不再当主刀医师了。家成乐得轻松自在,他原本就不是很在意那个职务。

29

医院里的同事知道家成出轨的事情少,知道的几个也都是家成和姗姗的好朋友,庆幸的是他们也都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只有姗姗的家人对于家成的出轨颇有微词,为姗姗感到不值,但是他们同时又是很开明的。特别是姗姗的父母,既然女儿都不放弃,他们也不想多说什么?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谁的一生能不犯一两次错误呢?总得给人家改过的机会,何况,家成这孩子本质还是不错的,就看他后面的表现了。

日子又归于平静,家成格外珍惜眼前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的时光,他真正体会了老一辈人总是挂在嘴边的“平淡是真”这四个字的含义。虽然他的脑海也偶尔会闪现欧阳的身影,内心会有如钝器击打般的疼痛。但他很努力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很快就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升了科长一职。

那天,他在旺角一家有名的酒楼订了一桌菜,还买了许多礼物,请了姗姗的父母家人吃饭。席间他真诚地向他们和姗姗道歉,请求他们同意他和姗姗结婚。他当着大家的面,单膝跪下,再一次向姗姗求婚。姗姗的内心五味杂陈,用她的拳头狠命捶打着家成,家成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人抱头痛哭,父母看家成一片赤诚,小两口又这样一副苦命鸳鸯的样子,也就默许了他们的婚事。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自然是一心一意准备婚礼,家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才真正地成熟起来,变得越发沉稳。小梅和大志都对姗姗佩服得不得了,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更难得的是姗姗对家成始终不变的爱,是她的宽容雅量塑造了崭新的家成,让家成整个人脱胎换骨。

30

距离郑家成和姗姗的婚礼还有一周时间的某天,家成正在工作。姗姗无声走了进来,长叹一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还没开口,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家成看这样子,一下子慌了神,他搂住姗姗的双肩紧张地问:“亲爱的,怎么啦?是我又哪里做错了?”姗姗泪眼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哭。家成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真得很紧张,现在的他好害怕失去姗姗。

半晌,只听得姗姗吐出五个字:“不是你,是她。”“谁?”“是欧阳小姐。”家成一听,心想完了,又扯到自己做的那件错事上了。没想到姗姗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阿成,你去瞧一眼吧,真是太惨了。”阿成反手抓住姗姗的手臂说:“姗姗,你在考验我对不对,我真得已经忘记她了,我不想失去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好吗?”谁想姗姗使劲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现在还是去看看她吧,她没有朋友和家人,除了你,现在去或许还能看到最后一眼。”家成一时间云山雾罩,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姗姗又哭了起来:“欧阳小姐真得快死了,抢救不过来了。”家成终于明白姗姗说的是真事,他只觉得脑海里“轰”地一声,就往急救室跑去。急救室的病床上没有人,他匆匆抓住一个护士打听病人去哪了?护士转过身来,原来是小美,小美哭着说:“郑医生,欧阳小姐被送到太平间去了,这回我们没能救活她。”

家成赶到太平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好几位警方的人,白布被掀开的一瞬间,家成被警方挡在外围,他透过人群只见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病床上,颈椎骨断了,脑袋歪在一边,左边的胸骨,右下边的肋骨似乎也都断裂了,死壮十分惨烈。

白布掀开的刹那,所有的人都屏住呼息,不忍目睹,只有死者右手手腕上已经破裂的瑞士金表依然在顽强地运行着,“嘀嗒,嘀嗒”在凄寂,阴冷的停尸间里格外清晰。那是欧阳吗?家成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那曾经多么美丽旺盛的生命怎么都不能跟眼前这具破败不堪的皮囊关联在一起。

31

待家成回过神来,走到警察面前说自己是死者的好友,想看她最后一眼。警方正在一筹莫展,死者没有亲人朋友,无人认尸。对警方来说,家成来得正是时候。家成轻轻走了过去,看到欧阳虽然歪着头,脸上却带着解脱了的微笑,家成帮她摆正了头和身子,整理了额前的几缕乌发,拉过白布来轻轻蒙住了她的脸,然后颤抖着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是她。”

警方说欧阳死于车祸,据海边的多位目击者证明:欧阳曾开着车在海边兜风,开了许久,然后上了一条石头铺就的小路,拐弯的时候急转下坡狠狠撞上了一棵硕大无比的大王椰,车翻滚了好几周,车身都摔烂了。很明显,欧阳是自己开着车走上绝路的。天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那般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家成望着海边如血的夕阳,想起自己对欧阳初生情愫的那一天夜里在青龙亭的半山腰做的那个梦,梦里欧阳也是在这样的海边对着他微笑着,然后一转眼就不见了。

家成和姗姗两人领走了欧阳的尸体,为她选了一块墓地,安葬了她。那时正值春天,万物以荣,一阳初生,而一颗年轻旺盛的生命却陨落了。欧阳没有遗照,家成让人把那阙清平乐刻在她的墓碑上,作为她的墓志铭: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家成心想欧阳原本是如春天般明媚的女子,本该婚姻美满,岁月静好的,无奈天意不公,造化弄人。

32

家成和姗姗的婚礼如期举行,一对怨偶走过坎坷的路程终于完成了属于他们俩的终身大事,只是在那人声喧嚣处再也不见那温柔浅笑的清丽女子。

散席后,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说是欧阳的律师。听到“欧阳”二字,家成和姗姗同时愣住了。中年人交给家成一份文件和一串钥匙说欧阳小姐生前一个月把名下经营的一家私人诊所委托遗赠于郑家成先生,并且还把一串价值连城的碧玺项链遗赠于姗姗小姐,并祝福他们白头到老。从他的口中得知,虽然在欧阳生前,乔家已经收回了大部分财产,但这个诊所是真正属于欧阳自己的。

姗姗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原来她那一次半夜和林医生到青龙亭三十五号出诊。欧阳把她和家成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姗姗,她让姗姗不要怪家成,不要放弃家成,所有的错都在她,她请求姗姗原谅她。她说到做到,从那天之后便与家成断绝了来往。

听到这一切的家成始知欧阳的苦心。今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拜欧阳所赐,他庆幸自己并没有错看她。然而,斯人已去,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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