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山南杯短篇小说大赛#活动，本人承诺，文章为原创，且未在其他平台发表过”
“死亡其实是生命的回照。如果死得毫无意义，那么，其生必定也是如此。”
——奥克塔维奥·帕斯
（一）
印加、皱瓣、安提瓜、发现、大奖章。
桑菡闭着眼睛，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名字，同时伸手揉了揉在她那在飞机上已经坐了四个小时因而酸痛不已的腰。
此时飞机已经到达了墨西哥的领空，不用多时便会降落。飞机上的遮光板被打开，云层之上耀目的阳光打在桑菡的脸上，她的脸上暖暖的，闭着的双眼感知到的光彩是橘色的明亮。
鲜艳漂亮，宛如仲秋怒放的万寿菊。
爸爸喜欢万寿菊，我一定要给他带回最漂亮的万寿菊。桑菡暗暗地想着，回首看向四周，各色皮肤、各色头发的人用各式各样的语言窃窃私语。黄皮肤、黑头发的桑菡有着一张完全不同于他们的亚洲脸庞，只外貌这条，就把桑菡和他们给完全划清了界线。
不多时，飞机降落，桑菡一个人下机，一个人找行李，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出机场，上车，沉默的桑菡，有着一颗落寞的心。
十月底，正是墨西哥最为忙碌的时节。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热情洋溢，一派热闹。一瞬转念，这让桑菡觉得自己分外的孤单。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已丧失了大部分关于高中的记忆，可是此刻，她脑海中出现的，竟是那篇她已经忘记作者是谁的文章。
“Hola！”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桑菡的沉思。她回头一看，一个带着骷髅面具的孩子正扯着她的衣角。“Give me candy ，please！”看出她是外国人，孩子操着极不标准的英语，对她说道。
亡灵节快到了，要糖的孩子也多了起来。桑菡在来之前已做过功课，知道墨西哥的亡灵节同天主教的万圣节相类似。摸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出来，桑菡给了他，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鬈发。
“Thank you！Have a good day！”孩子捧着他从未见过的、来自大洋彼岸的奇特奶糖，闻了闻它那特殊的香气，递给她一片万寿菊的花瓣，开心地走了。
看着孩子欢快离开的背影，桑菡看着掌心那片嫩黄的花瓣，唇角无意识地勾起。她的脸有些僵硬，仿佛在印证，她有多久没有笑过。
夕阳西下，残阳已至。桑菡继续提着她的旅行箱，默默地在巷道里走着。她窈窕的背影拉下长长的影子，她的鞋跟轻轻地撞击着地面，滴嗒、滴嗒。
（二）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透阵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菊花是宝，花可褪火祛热，叶可清热解毒。时至今日，菊花在中国被赋予了太多暧昧的含义。只可惜国人的误解让它们的生活变得艰难了许多，若非万寿菊是爸爸极为喜爱的花种，桑菡也可能会对它产生误解。但桑菡却不能忘记，在《满城尽带黄金甲》中，那富丽堂皇的明亮背景，以及那千盆万盆，铺满整个皇宫大地的万寿菊。
她极喜爱黄巢的这首《不第后赋菊》，虽说爸爸总是说黄巢杀气太盛，起义功败垂成是命数。但她却觉得，生而为人当名流千古。黄巢虽非英雄，也乃枭雄，不枉世上走一回。
往日时光历历在目，桑菡还记得她与爸爸喝着菊花茶，你来我往争论史说的往昔。
转眼一瞬，菊花残，满地伤，旧梦已逝，斯人不在。
“嗒、嗒”的敲门声传来，桑菡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着开了门。
她的师兄，也是房东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说：“桑菡，和我一起出去转转吧。亡灵节快要到了，街上可是很热闹的。”
“谢谢师兄。”桑菡笑了笑，提起了自己的背包，跟着师兄下了咯吱咯吱响的木楼梯。师兄来墨西哥很久了，他的门厅也同土生土长的墨西哥人一般搭建了祭坛，摆着用糖做的骷髅、万寿菊和逝者生前喜爱的食物。
祭坛上只孤零零地摆着一张逝者的照片，是师兄曾经的爱人。照片两侧点着蜡烛和松香，香烟袅袅，仿佛在召唤魂兮归来。
一出门，满街金澄澄的万寿菊映入桑菡眼帘，万寿菊那金灿灿的颜色和浓郁扑鼻的馨香让桑菡觉得分外亲切。毕竟在她遥远的家乡，万寿菊陪她度过了十余个春秋冬夏。
孟冬已至，辜月非晚。墨西哥的四季都是温暖的，行走在街上，桑菡看着师兄对沿路国外的行人用她不懂的语言闲谈，也觉得岁月静好，虽然无关爱情。
只不过……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桑菡，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正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交谈的师兄回首问她。他知道桑菡是来找万寿菊的，她已来了几日，却迟迟未有收获。桑菡摇了摇头，师兄对她说道：“这位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交，种的一手好菊花。他近些年和我也学了些中文，明日你就去他的花圃那里看看吧！”
桑菡对老先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允了。是夜，桑菡又梦到了爸爸。
爸爸好像变老了，他鞠着背，拿着喷壶，神态认真地为万寿菊浇水。桑菡用手撑着头，专注地看着爸爸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她看了爸爸多久，只是醒来时分，她的眼角，还凝留着昨夜的泪珠。
（三）
“亡灵节，祭奠亡灵拥抱生命的这个时节，最是让人想珍惜眼前人。”老先生一边用手精心打理着菊花的枝叶，一边用生硬的汉语给桑菡说道。
死亡，也值得欢庆吗？桑菡不懂，只是昨日听师兄说过，老先生的妻子与孩子在一次海难中去世，至此老先生也只一人生活，整日与菊花作伴，日子过得也十分安逸。
为什么失去了妻儿，他还能如此平静？
桑菡想不通，她问了老先生，“我们并不崇拜死亡，但是我们以一种过节的气氛欢庆它，欢庆生命。”老先生是这样回答她的。
逝者已逝，而我们活着，就是对他们亡灵最好的慰藉……是这样吗？
在亡灵节，墨西哥人欢欣鼓舞地庆祝生命周期的完成，一年一度迎接生者与死者的团聚。每年的亡灵节，就是这样一种阿兹特加人的哲学观念和习俗的影响。人们祭奠亡灵，却绝无悲哀，甚至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意在与死去的亲人一起欢度节日。
若是只从网络上了解，桑菡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一个这样的民族，将生与死的纪念看成一体，为生而狂欢，为死而舞蹈。满街的骷髅笑脸让桑菡了解到，热爱生活的墨西哥人，赋予了骷髅以幽默诙谐的个性，这独具匠心的文化让每一个墨西哥人骨子里都觉得，即使在面对世界末日时，也要坚持做个世界上最快乐的骷髅。
桑菡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挑战和改变，她不由得就想起自己这次来到墨西哥的目的。她，要在爸爸的墓前，栽上最美丽的万寿菊。
爸爸走的突然，正值壮年却撒手人寰，抛下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只余满室无人打理的万寿菊。爸爸爱她，爱妈妈，爱自己的家庭，他走的也不甘心吧……
爸爸那么喜欢万寿菊，却为她起名为“菡”。
因为妈妈喜欢荷花……
桑菡正专注的想着，老先生却递给她一包种子。桑菡接过，老先生对她笑着说道：“年轻人，上街看看吧。明天就是亡灵节的游行，千万不要错过哦！”
是夜，桑菡被戴上了骷髅面具，穿上宽大的骷髅衣，和师兄走到了灯火通明的街上。亡灵节的夜晚，是墨西哥的狂欢夜，人们在街上忘情的歌舞，游走，唱着跳着，白昼初现也不会停歇。
我们一起欢庆生命，我们还活着，真好。
不知不觉间，桑菡也被欢乐的气氛所感染。她被人拥着走向广场的中心，恣意地欢笑着，仿佛要把几个月都没能释放出的欢乐情绪全部爆发出来。她握紧了手中的万寿菊花瓣，墨西哥人相信，万寿菊花瓣的颜色和香味可以在亡灵节时帮助逝者找到回家的方向。
爸爸，爸爸！你看到了吗？我活的很好，很开心。
你看到了吗？
（四）
桑菡和男朋友一起去看了《寻梦环游记》。
她哭的眼睛都肿了，男友看着她哭的这般伤心，心中着慌，手忙脚乱地拿纸巾为她擦眼泪，整场电影从头看到尾，他连主人公是谁都不知道。
爸爸，你看，这个男孩，值得我托付终身吗？
在看完《寻梦环游记》的第二天，桑菡带着男朋友去了爸爸的墓地。看着她在几年前栽下的万寿菊依然明艳，她也笑的明媚。
她无数次地回忆过墨西哥的亡灵节，无数次地幻想过亡灵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部动画片帮她圆了梦想。比起中国那青灰苍白的奈何桥、那难以下咽的孟婆汤，果然在墨西哥人的眼中，亡灵的世界是绚丽多彩，美不胜收的。
她蹲在爸爸的墓前，絮絮叨叨地讲着她生活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万寿菊浇上她精心调制的花肥。她知道，待到明年春回大地时，爸爸的墓前，又会怒放最美的万寿菊。
爱是永不止息，死亡永远不是爱的终点。爸爸爱她，她爱爸爸。时间与河流交替轮转，而桑菡，坚持在现实世界里努力，因为她想在华发丛生到来前，拥有值得回忆的时光。
“死亡才显示出生命的最高意义；是生的反面，也是生的补充。”
——奥克塔维奥·帕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