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我特别宅,行动半径就是家和学校,小伙伴特别少,为人处世、洞察世事的的经验多来自于父母、亲友,岁月倏忽,回首来时,特别感激那些年带我认识"江湖"的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她是爷爷的侄女,因小时能喝酒,绰号"小酒罐",真名我们都忘了。奶奶很嫌弃小酒罐的好吃懒做,更嫌弃的是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口头禅。但小酒罐不在意这些,还很喜欢来爷爷家(也许她没有别的去处,只能来这里),每次来她自动忽略掉奶奶厌弃的眼神和无数刻薄难听的话,不胜其烦的爷爷会带信儿让她老公来把她领回去。她老公会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哭哭啼啼的求她一阵儿,她才极不情愿的回去。过不了多长时间,她老公又会来找她。
有一次她来时穿着极破烂的衣服,蓬头垢面的,奶奶数落她说:"你有啥出息啊,连屁股大的几块田,也不会耕种,就会东嫁西嫁的,这辈子你能嫁几次?你真是枉活人了!"她还挺委屈的回到:"婶儿,嫁汉嫁汉不就为穿衣吃饭嘛……"那天下午有两个男人来找她,都说:"找自家跑掉的媳妇……",谁也不让谁,最后两个男人扭打起来了,她可倒好,低着头站得远远的,扯着她的破衣服不说话。
混乱平静之后,奶奶道出了原委,这小酒罐原本就不是安安心心好好过日子的人,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两个人共同生活了3年,有两个孩子,但家里生活经济太拮据,没有办法满足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人生预设,跑就成了她的人生新选择。每次跑出去都会找人给她介绍男人,就这样她陆续嫁了好几次,有时候嫁的是刚死了妻子的男人,有时候是村里的老光棍,有时候是游手好闲的人。嫁的时间有长有短,有时候几个月,有时候一年,有两次还生了孩子,受不了生活的艰苦她就跑,然后再被丈夫找回去。找回去她再往外跑,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来奶奶家骗吃骗喝待上几天……这样的她,奶奶实在没办法喜欢,只因为是亲戚,才勉强让她吃几顿饭。
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小酒罐也好久没有出现,就在我们几乎把她忘了的时候她又出现了,整个人苍老了很多,穿着依旧破烂,完全没有五十岁人的神采。这次她来求我爸爸收留她几天,她说她可以帮忙收拾秸秆。老妈同意了她的建议,老爸一脸嫌弃,我和弟弟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味道,见她就绕路走。她饭量大的惊人,一个人一次能吃掉一整碗肉,吃饱饭后就用稻草裹着秸秆绾草把,不过老爸说她磨洋工,因为三天就能干完的活,她会拖上七八天。老爸心情好的时候会问她现在生活咋样,她总是笑着说:"老样子。"问她:"孩子咋样?",她说:"五个男人名下六个小孩儿没有一个和我亲近。老大今年二十,还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对象。"老爸教育她:"你应该务实点儿留在一个人身边,好好的把小孩照顾好,你老了他们才会赡养。你,你才有依靠。"她低着头说:"日子太穷了,过不下去……堂弟,我一辈子没遇到一个好男人。"
这之后每年她总会出现几次,有时候神情很落寞,有时候头上带着伤,干完活儿老爸会看在亲戚的份上给她一些钱,让她回去照顾好自己。
过不了多久她不同的老公就会来把她领走。这时我们才知道她依然是过去的小酒罐,五十岁了还依然奔赴在嫁人的路上,依然走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老路。
又是几年不见,某天老爸在街上遇到小酒罐的第一任老公,问起她来,他说:"已经死了大半年了,死在一堆乱草中,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老爸说起这些,我们一家人唏嘘了好久。也不知道造成小酒罐悲剧的真凶是谁,老妈趁机教育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靠谱,人啊还得要自力更生。"
年龄和爱情没关系
十三岁那年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扔了一地的新布鞋和鞋垫,围着这些鞋和鞋垫的还有一堆骂骂咧咧的人,"不要脸"、"不害臊"、"老牛吃嫩草"、"无耻"等词儿,不时的从人们嘴里蹦出来。有车经过的时候,人们还会把那些鞋扔到路中间让车碾过。
后来听年长十岁的一个姐姐说:"你知道吗,那些鞋和鞋垫是云秀做给军的,整整一百双哦。他们说云秀还织了三件毛背心,五件毛衣。"云秀比军要大十岁,她的两个孩子小学都快毕业了,军也有自己的家庭,妻子是镇上开照相馆家的女儿,难怪人们会说他俩不要脸。
"据说,云秀刚嫁来的时候,军才十五岁,那时候军刚失去母亲没多久,正处于痛楚悲伤中。他很喜欢去云秀家,在云秀身边军找到了久违的温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爱情始于何时,大家只看到军从失母的痛楚中走了出来,人越来越开朗,高中毕业之后在城里找了工作,每个月回家时总会带些吃的、用的给云秀。一年前,军在母亲的张罗下娶了妻子,日子过得很平静。
生活的波澜始于云秀大儿子发现了军写给云秀的那封信,信里情意绵绵,柔情款款,相思连连。云秀的丈夫看到信的时候,脸都绿了,他怎么也不相信军那小子居然敢惦记他的媳妇,气坏了的他只想着如何收拾军,如何把他们的"丑事"昭告天下。云秀跪在地上无论怎么求都没有用,当夜为了保护军,云秀喝下了半瓶百草枯。半个月后,军也用同样的方式告别了人世,两家人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扔掉了那些丢脸的爱情物证——鞋、鞋垫、衣物以及各种小玩意。
背着人群,姐姐说:"就算他们处理感情的方式错了,我也挺同情他俩的,因为爱情无罪。"
多年后云秀的儿子说:"我妈妈其实只想给军多点儿关心,让他不那么孤单。"而当我读到《神雕侠侣》小龙女和杨过的故事时,我秒懂了云秀和军之间的情感,也许他们之间也是那样,谁对或谁错,我说不好。
世界那么大,生活各有色彩
那些年因为母亲太热心,家里住过五湖四海跑世界的养蜂人,还住过逃婚的年轻小夫妻。
养蜂人为了满足妻子逐花而居的愿望,开始养蜂生涯。他们的脚步丈量了祖国的大部分地区,看见各种各样的奇花异朵,他们的蜂群采得百花酿成蜜,他们也酿造了自己浪漫生活。我问女主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停下脚步呢?"她说:"他喜欢养蜂,喜欢采蜜,喜欢天蓝海北去见证不一样的生活……等他累了,我们就停下。"夫妻俩真有意思,为了成全对方,都藏了一半真实的自己。
小美家住在山里一个叫棉山的村子里,棉山虽然山清水秀,可地处深山,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父母希望小美嫁在本村,得一笔换亲费帮两个哥哥讨媳妇。小美的大哥有残疾,二哥特别老实,哥哥们常年在村里帮人干点活,养活自己。两个哥哥都过了成婚年龄,但彩礼费年年攀升,家里拿不出钱为他们操办婚事。小美却偏偏爱上了来他们村爆爆米花的小王,小王家经济条件不好,筹措不出两个哥哥结婚的费用,于是两个年轻人选用了最古老的办法——逃婚。
小美一家租住我家的耳房两年多,两个年轻人商商量量的过着小日子,在我看来神仙眷侣的花好月圆也就他们那样。小王已经不爆爆米花了,学了开挖掘机的技术,小美则在路边开小吃店,卖棉山烙饼和油炸洋芋,因为味道好,生意好的时候每天有上百元的收入。他们搬走的时候,小美偷偷告诉我:"她有了小宝宝,等宝宝生了之后就回家求父母的原谅,再帮哥哥讨一房媳妇。"两个年轻人始终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我相信他们可以做到的。
在老家的那些年,有很多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他们的故事各有各的精彩,他们的生活各有各的味道,他们带我认识了大人的世界,了解世情百态,知道"江湖"原来是这个的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