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年龄大了,看透了死生的必然,叔走了,我没掉一滴眼泪。
他患病七年瘫痪五年,起初是拄着拐杖的挪步,然后是炕头炕尾的翻滚,最后一段时间,我眼见他虾米一样弓着身体,一只手深深别在颈下,一只脚溃烂成疮,静静的偎在褥上,连前几年痛苦的呻吟也没有了,我渐渐感觉到,岁月于他,快到了关上门的那一刻。
回家时,每每看到妈给他喂饭,总是立一根枯木一样,娴熟地找到那个可以平衡身体的点,然后汤汤水水,擦擦抹抹,看叔艰难的咽下,才心安的团坐在儿女中间,而此时,她磨蹭的小孙子都已经吃完,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妈说,她习惯了,不给叔喂完饭,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个朴实善良,命运坎坷的女人,心里总装着别人。
这一天,终究来了。早晨的轻雾,变作下午刺骨的风寒。
亲朋帮忙将叔埋葬在荒野,我知道不过多久,这个人就会被淡忘,来年春天,这里也会坟冢草萋萋。脑海里电影一样闪现,叔爱喝酒,脾气爆,年轻时十有八九的酩酊大醉,然后就是和我妈无尽的争吵。而现在,再怎么揪心的往事,都没了怨语,寒鸦掠过,黄土一抔,陈年青烟散尽。
此刻,我妈心里该是不在受人拖累的解脱吧。
真是心疼我妈,从叔得病的那天起,她就没出过远门,过年时,我们去舅舅家串门,我妈也想去,她眼里露出小孩子一样的兴奋,她也有哥哥弟弟,娘家亲人,可她思前想后还是没去,家里有病人,终归不放心。
我妈从不主动伸手从儿女要钱,要强地侍弄那几十亩田地,在家与田之间,永远是她的步履匆匆,田要丰收,叔要伺候,她都做好了,而她那条被化肥袋子砸伤的腿,一瘸一拐,现在未好。
不记得,她将滚落在地的叔,独自扶起多少次。她说,一听到叔落地的声音,心都震颤,白天还好亲戚邻居,恰好赶来的儿女,谁都能帮衬。晚上,就只能咬牙,独自往炕上托,常常是满头大汗。
妈给我打电话,总是多买几副胶皮手套,我知道,侍弄大小便失禁的病人,再怎么有耐心,也会慢慢消磨殆尽。清洗,擦拭,晾晒,简直是考验人的流水线。而我妈,守着良心,守着夫妻一场的诺言。
有时候,我想,岁月总是无情,生活总是不易,可是对于我妈,为何呈现的是暴戾,这不公平。
灯影下,我们母子相依。
“妈,上我那去吧,一个人住在空落落的房子里,会害怕的”
“怕是不怕,就是放不下,晚上睡不着总是想着,几点该翻身了,几点该喂药了,几点该吃饭了,有他好像是个拖累,没有还不适应。毕竟,这么多年了。”说着,妈妈的眼角湿润了,泪花顺着皱褶流下。
我知道,我妈在说谎,她胆子那么小,虫子都不敢抓。我知道,我妈被岁月磨砺成了可以独自承受一切苦痛的人。她不想给儿女找麻烦,不到万不得已。
我知道,叔在的时候,她心里住着伟大,叔不在了,她心里只剩卑微。在年轻力壮的儿女面前,她低到尘埃里去。
妈,岁月,又一次伤害了你,而你给人看的永远是坚强和不怕,妈妈,月亮之下,有了你我才有家,就让儿女将你好好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