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深夜回的上海,钥匙转了几圈打不开门,抽了根烟,微信问妻子怎么办?妻子回复门把手拎一下,门开了,她说这已经是我今年第四次问了,也不知道修一修。我苦笑一声,放下背包,倚在床上和女儿视频,几个月不在身边,女儿叽叽呱呱地要我讲故事,我随手拿起床头的小人书,还没讲几句眼睛就睁不开了,妻子赶紧让女儿挂了视频,放下手机就睡着了。
半夜饿醒,手机上冒出一行字:冰箱里有燕麦和薏米,别懒,自己熬粥,橙子在阳台上,坏了就扔掉。我挑了两个橙子,一口气吃完,讯息又来:水龙头已经换好,洗个热水澡再睡。我走到卫生间,喷淋头上还在滴着水,旁边放着一把小扳手,我赶紧拧紧,回了讯息:女汉子。妻子回了个笑脸,安。
第二天匆匆处理了下工作,妈妈来电问什么时候到家,我说快了,晚上一定到家,然后在路边吃了碗面,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下立即出发,几个月没开,车脏得像要报废了,心想这时候大概洗车房也歇业了,算了,回家自己动手。 与往日不同,一路上空空荡荡,萧瑟的风,歇业的商铺,清冷的街道上铺满黄叶。路途不远,在几个高架汇聚的地方车子渐渐多起来,同是归乡人,想起儿时的故乡,成了如今的远方,不胜唏嘘。
一路疾驰,一路小堵,夜幕降临,打开车灯,两个近光灯全坏,只得调远光灯,记得以前骂对面一路远光灯的傻X,想着这次轮到人家骂我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离家越来越近,路口拐弯处有个模糊的身影,细细一看,竟是儿时的老校长,我停好车,下来与老校长寒暄,八十多了,耳朵背了,眼睛也不行了,老校长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盯着看了半天才记起来,说有多少年没有见到我了,问我在外面还好么。。。
我一一和老校长汇报,嘱咐他当心身体,祝他长寿,临别时候,我递过两条烟,老校长坚持不收,我开玩笑说:老师,你还记得当年我放学不排队逃跑,你抓我回来一个人排队,告诉我要守规则;还记得我们偷摘路边的桃子,被老农追到学校,没有人敢承认,您教导我们知错就改仍是好学生的事么。。。我又说:老师,因为当年的你,成就了今天的我,先有树,才有果,您当年的谆谆教诲,是学生一辈子不敢忘记的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和老校长告别后,很快就到了家,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两年多没回家过年,奶奶摸摸我的脸,说我瘦了,我从车上取下行囊,女儿像个小老鼠一样围上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我拎出一袋玩具,一把抱起女儿,问看到爸爸开心么,女儿笑个不停,一个劲地说开心,开心。
饭桌上一家人唠家常,奶奶一直给我夹菜,问我工作还好么?四处奔波身体吃得消么?我安慰奶奶一切都好,把奶奶夹的鱼肉吃个精光,并祝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饭后妻子收拾碗筷,妈妈一把抢过去,对我使个眼色,我让妻子先回房帮我整理衣物,妈妈拉我到一边,说妻子这几天带他们跑东跑西,还一直家里忙上忙下,晚上还要弄孩子,实在太累了,叮嘱我千万不能让她病倒。
回到房间,把女儿弄睡了,躺在床上和妻子闲聊,妻子要我汇报今天吃了什么?我支吾着想不起来,妻子摇了摇头,怪我从来不爱惜自己,我看着一边熟睡的女儿,和妻子开玩笑,说我吃什么都不胖,而她什么不吃也胖,妻子轻轻拧了我胳膊一把,要和我打赌,瘦下来怎么办?我嘻嘻一笑,瘦一斤一百?一百太少,一千?五百?妻子打了个哈欠,八百成交!成交!
我忽然想起给妻子带的腰骨药,自从生了女儿后,妻子的腰一直没好过,这次托朋友从藏区带了几盒药,想试试效果,我下床拿了药,倒了杯水,一转头,妻子却已睡着了,我正要推醒她,呼呼声已经越来越大,我看着妻子重重的黑眼圈,鼻子一酸,轻轻帮她拉好被子,关了灯,埋头睡下。
一觉醒来,已近中午,匆匆吃完午饭,去看望了几个长辈,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家事,常年在外,家里的事情几乎不问,妈妈的甲状腺一直有问题,奶奶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本来计划下午回苏州,临走的时候,妈妈突然不舒服,我连忙扶妈妈躺下,测了下温度,已经快40,妻子和我商量,今天暂不回苏州,初二再去,我和苏州的长辈去了电话,没说妈妈生病,经不住几个长辈轮番力邀,怎么办?我问妻子;要不你先去吃个饭,来得及就回来,累的话明天再回,妻子说,也只能如此了。
妈妈的病说来就来,已经开始犯晕,二话不说,妻子抱起妈妈坐上车,先去医院。来到市医院,赶紧排队挂急症,虽然是过年,但医院丝毫不见冷清,医生开了药,喂妈妈吃了几颗,等候挂水,妻子让我赶紧出发,我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妻子塞给我一把钱,叫我别忘了给长辈的礼品,还有小辈的红包,然后推我出发。
夕阳下,路上已经没有车,透过玻璃,金黄色的光铺满大地,空气中漂浮的细微颗粒,像薄雾一样弥散开来,微微调下车窗,空气中已经有甜甜的味道,仿佛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然来临,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车刚停稳,长辈们已经迎上来,我解释临时来了客人,妈妈和妻子走不开,长辈们说理解,年后一定要来。然后一阵招呼寒暄后,被拉到叔伯家吃饭,满桌子的菜,叔婶热了又凉,凉了又热,都是小时候的菜,吃在嘴里,说不出的滋味。
饭后我给妻子去了电话,妻子说妈妈刚挂完水,休息下就可以回家了,没大事,不要担心,晚上太累,开夜车不安全,叫我明天再回,多和亲戚们聊聊,我挂了电话,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二伯父带我去了我儿时的老房子,崭新的床单,明亮的桌椅,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二伯父指着房间的路由器,说给我们新装的,以后要常回家看看,多住住,再忙也要回来。我看着苍老的二伯父,竟一时凝噎。
送走二伯父,我一个人坐着发呆,外面是无边的夜,静得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到,窗棂悸动,送来阵阵清风,味道和当年离开时一模一样,二十年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我知道我已经走得太远太远,曾经的远方有了我生活的家,而儿时故乡成了我到不了的远方。
现在,我用着桌上老掉牙的台式电脑写下这些文字,写完,我又该出发了。而此时,夜已深,也许妻子正带着妈妈往回家的路上赶,我没有再发消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想她现在一定很累,靠在公车椅背上,一边扶着妈妈,一边自己用手揉着腰,捏捏颈,然后摇摇晃晃地开始打盹。
谁也不知道,华东平原的夜幕下,奔波着我的疲惫不堪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