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劫
-―― 一只癞皮狗一生的故事
1、我不是癞皮狗
其实我不是癞皮狗,只是三年前被我哥哥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溃烂的伤口,流着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肮脏无比的脓血,我的毛色灰黄打着狗屎卷暗淡无光。当我初次进到家门的时候,那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也就是我哥哥的妈妈,后来也成了我的妈妈的漂亮女人,尖着嗓子直叫嚷:“赶紧丢出去,多脏的癞皮狗哦……。”
当时我并不在意,我本就没有家,没啥说的,何况我的哥哥――一个刚上高中的少年,拼命地护着我。
直到宠物医院的兽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给我治疗,给我洗澡,给我美容,给我喂食高级食品,我才习惯了被人类当人一样呵护着的生活。我的伤口渐渐地好起来了,毛色竟然变得金黄油亮,我自己也感觉自己漂亮起来了。其实我很聪明,虽然人类听不懂我类的语言,但我能听懂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从狗医生的话语中我听出我是一只具有高贵血统的狗,从少年的妈妈,也就是那个开始厌恶我但很漂亮的女人的变化着的眼神里,我也看得出我的价值,她是越来越喜欢我了。
据说为了给我治病,增加营养恢复体力,我的哥哥作出了巨大贡献,他倾其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但是,直接窃取胜利果实的是我的妈妈――我也开始管那个漂亮的女主人叫妈妈了。
因为她开始把我当作她生活中的陪伴,抱着我在小区里逢人就吹嘘,她有一只金毛犬,一只年龄只有半岁的金毛犬,一只年龄只有半岁乖巧可爱周身土豪金的金毛犬。她一高兴就管我叫儿子,有时候也管我叫小宝儿。所以我就汪汪地叫。她给我备足了美味可口的狗粮,甚至有鸡肉味的还有牛肉味的,于是,我就摇头乞尾地汪汪地叫,叫她“妈妈、妈妈”。
2、我的家
我的哥哥叫“大宝儿”,哥哥放假在家的时候,除了做作业,就是陪着我玩儿。妈妈叫“儿子”的时候,我们俩一齐应答;妈妈叫“宝儿”的时候,我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无误后,是哥哥,哥哥就答应“唉”, 是我,我就答应“汪”。
我很是喜欢哥哥,不仅仅是感恩,感恩他把流浪的我从垃圾堆里拾回来,让我过上人模人样的生活,更喜欢他的善良和纯真,他一回来就给我讲许多他在学校里的故事,讲同学们之间如何相互帮助、讲他学到什么新的知识,有时候还读书给我听。
相比哥哥,我不太喜欢哥哥的爸爸,之所以我不想叫他爸爸,是因为他很少亲近过我,我对他几乎没有感情。他几乎不回家。即使是少有的在家的时间,也是紧绷着个脸,笑的时候很少。我非常有眼色,只要他在家,我就特别地安静,要么安静地卧在哥哥的写字桌下面,要么赖在妈妈的怀里不下来,要么就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呆呆地看着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大男人。
这个一家之主的男人,有着挺秀高颀的体格、一身笔挺的西服或者一套随意的睡衣都能显现出他大理石般精雕出来的轮廓,乌黑的平头短发,修剪得棱角分明,精神帅气,冰冷孤傲的眼睛深黯而平静,四十岁出头乍看起来跟二十多岁没有太大的区别。少有的几次,我们一家一起在小区院子里溜圈,他所到之处,人们点头哈腰,称他为“老总”。“老总”的权威和势力,是后来我自己个慢慢体会到的。
“老总”和妈妈的关系也不好,这我看得出来,莫看我只是一只狗,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一般的狗一样地生活,我有的是思想。我觉得是“老总”做了什么亏心的事,要不为嘛他们不怎么多说话,他却经常给妈妈许多许多的钱,使妈妈看起来像个富婆,但是妈妈抱着我比抱着“老总”睡觉的时候还要多。夜里经常听到妈妈嘤嘤地哭,而在“老总”的面前,她却是那样的冷漠。“老总”也很冷漠,但偶尔会陪着小心地跟妈妈说着一句两句话,有时候妈妈不怎么答理他,他虽然不生气,但也就沉默不说话了。
“老总”只有跟哥哥说话的时候才有难得的深情和温柔,此时上高中的哥哥学习压力山大。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再忙,也要停下来陪他的爸爸说一会儿话,而只有跟儿子说话的时候,“老总”的脸上才难得地荡漾着一个父亲特有的慈祥的笑容。
3、女人和狗们以及小花
我真的不知道,在我到这个家之前,我的现在的妈妈是如何打发日子的,特别是上高中的儿子在学校住校。我只晓得,我从一只流浪的癞皮狗康复成一只名贵可爱的金毛犬后,她就天天离不开我了。她每天的一早一晚把我带到小区院子里,散步、晒太阳。这是一个国有企业集团总公司的高级住宅区,住在这个小区的全是公司各部门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们。小区院落很大,中心地带是一片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广场四周有楼台亭榭、小桥流水,鸟语花香下曲径通幽,苍翠树木掩映着一幢幢二层小楼平实而精致,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和攀附其上的藤蔓相映成趣。
我无暇欣赏这些美丽的景色,有更诱人的东西令我心弛神往。只要我一出现,院子里的所有的宠物狗,也就是我的同类,立马全部集中到我的周围,当然全是在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主人的带领之下,如同吹响了集结号一样。前面我给大家介绍过,我的智商不比人类低,我完全能听得懂官太太们毫不掩饰对我的赞美。她们的赞美起初还翻着花样,可以这样说,只要人类能用在我们狗类身上的所有好听的词和句,她们都集中用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如同沐浴在花香雨露之中,浑身舒坦,相当地受用。后来听得多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了,可能是审美疲劳,并且开始有一种浑身过敏的感觉,特别是闻到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刺鼻的香水味,更是让我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其中,有一个皮肤白皙打扮得特别娇艳妩媚的女人,每次见到我就嘟起她红缨缨的厚嘴唇,“吧嗒吧嗒”地向着我抛媚眼,然后做出要抱起我的姿式。每一次都叫我像过电一样,全身筛抖着极力躲避她的拥抱。
“哎哟――看看,看看,小乖乖还害羞哩……。”女人故作娇嗔之态。
“呸,”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我才不稀罕你呢,你长的再好看,只有人类中的男性喜欢,而我,作为狗类,视你为粪土。”
话是这样说,但我今天不能太过份,我不可以冲着她一直地“汪”个不停,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女人身边有一只脑袋上扎着花发卡的女小狗,相当地有姿色。说实话,我立刻爱上了这只在我看来国色天香的女小狗。我亲热地管这只女小狗叫“小花”。我想,尽管我有许多丈母娘,但也不能过分得罪小花的妈妈。我敢说,很快漂亮的小花就将会成为我的女朋友,而这位花姿招展的女人将成为我新的丈母娘。
忘了交代一句,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大院里,自从我出现以后,所有的小狗狗都奉我为“老大”或者说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女狗们,不管她们是什么品种,只要是被我看中的,全部都被我用实际行动予以征服,我对我男性的荷尔蒙充满信心,我为我的青春充满自豪。遇到有不情愿的,我必定死缠乱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们的妈妈绝对不会出面干涉和阻拦,对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着的不耻勾当,妈妈们视而不见,她们只管她们自己叽叽喳喳相谈甚欢。至于那些男狗们,我在他们面前当然更是说一不二,他们有什么好玩的或者好吃的,一旦被我喜欢上,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进行武力抢夺。说是武力可能夸张了一点,其实用不着我太多地张牙舞爪,他们的主人就会主动地将这些好东西从他们的狗爪子下夺出,毕恭毕敬地送到我的面前,先叫我享用玩乐个够。遇到个别刺头,敢于反抗或者不怕死从我手下抢夺的,我会亮出我锋利的牙齿,不客气地咬他一口,咬得他一阵声嘶力竭的狂吠。接下来,继续倒霉的不是我,还是这些不识相的东西,因为他们的女主人会接着严厉地再教训它们一下,教会他们乖乖地不要跟我作对。这个时候,被众多女人包围着的我的妈妈,总是春风得意地笑着,这群女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大家神情灿烂如花,形同白痴。
我看惯了我的妈妈和“老总”这些人类莫名其妙的生活模式,也经历了无数狗类逢场作戏荒淫无度的糜烂生活,作为一个有良心的狗,对待小花,我确实动了点真感情。既然是真感情,我就要在她的面前,努力地表现得像绅士君子一样,我不再刻意躲闪小花妈妈对我的挑逗,不再对她妈龇牙咧嘴。女人们给我的好吃好喝,我尽可能地留下一半推到小花的面前;有好玩的东西,我也一定跟她一起分享。这是其他狗狗不可能有的待遇,即使是以前跟我有过一脚的,我也本着负责任的精神,不再勾勾搭搭,藕断丝连。与小花的感情我是不着急的,因为通过在家里陪着妈妈看肥皂剧,我懂得一个道理:伟大的爱情是需要时间来慢慢煎熬的。
4、满是套路的生活
为什么千娇百媚的女人们对我如此地关照和巴结?为什么环肥燕瘦的众多小狗对我唯命是从?我有何德何能,不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吗?在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也经常情不自禁地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来,想多了我反而头疼,最终我决定不再想这些让人纠结的东西,捡来的又怎么样?谁没有个不堪回首的过往?英雄不问出处,反正现在的我吃喝无忧,集众多宠爱于一身。最起码在外面的时候,我表现出来的高傲和霸气要配得上我妈妈的气质。
我的妈妈在外人面前呈现出来的雍容华贵、快乐自信甚至君临天下的气质,有多少是装出来的?只有我知道。因为在我陪伴她的每一个夜晚,看到的她,更多的是忧伤和幽怨。带给她无限荣耀和富贵的是一个男人,带给她悲伤和孤独的也同样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那个别人称作“老总”的男人。
但是,这个光鲜高贵的男人背叛了她,在他们俩人共同的孩子即将长大成人的时候,她的男人事业有成的同时,感情也红杏出墙,背着痴情的她在外面找了小三,并有了私生子。
她跟他大吵大闹过,后来累了,也疲倦了,也就不吵了。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也为了他来之不易的光辉事业和光明仕途,更为了她既得的奢华和荣耀,他们约定继续维持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分居而不离婚。条件是两个人虽然在名义上还是夫妻,但实际生活中却是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对外他们依旧恩爱夫妻,她还是温柔贤淑的好妻子,他依旧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
这是我从他们不多的几次只言片语谈话中了解到的情况,我还知道这是当前很流行一种生活方式。比如,我陪女主人看电视剧《人民的名义》时,看到高育良和吴慧芬的婚姻关系,就是属于他们这一种,他们各取所需,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表面上相敬如宾的生活。
我觉得应该给这种生活模式起个名字。有人叫它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模式,而我感觉到人类的生活,处处充满着隐形莫测的东西,连我这个自认为比较聪明的狗,都感觉云山雾罩。那就权且叫它为“满是套路”的生活模式吧。人类的生活,其实呀,全是套路,只是有的人套路深一些多一些,有的人套路浅一些少一些而已。
5、奢华的年会
由于我的出现,迅速地填补了女主人精神上的空虚,在这个装修豪华大得像宫殿的房子里,我成了她最大的寄托和依靠。同时,我也不自觉地沦为他们与他人龌龊交易的帮手,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这种套路深深的生活。
“老总”有应酬的公开场合,需要夫人陪伴时,还是习惯性地带上他分居了的妻子,我的妈妈当然非常默契自然地配合着他。那一次妈妈带上了我,第一次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作尊贵、什么叫作威严、什么叫权力……。
那是“老总”集团公司年末的一次高层聚餐会,富丽堂皇的大厅宾朋满座,五颜六色的灯光映衬着暖洋洋的氛围。当我的妈妈揽我入怀轻挽“老总”的臂弯,款款而优雅地步入的一瞬间,大厅内几百双眼睛放射出殷勤的光芒,“唰”的一下齐齐地打向我们出现的地方,继而暴发出巨浪排空般的掌声。起立的人们,男人个个容光焕发,女人个个娇艳美丽。
“老总”一身毕挺的深色西装,白色衬衣映衬红色领带,迈着一个领袖人物特有的稳重步伐,脸上洋溢着春风志得的微笑,领着我们向大家频频点头招手致意,显得稳健而又帅气。而妈妈此时也是芳华毕露,她朱唇粉面,皓齿明眸,内穿淡红礼服,外披白色纱衣,如雪月光华流动,熠熠生辉。至于我,妈妈更是下足了功夫将我打扮得玲珑乖巧,神气活现。我们的出现,立即惊艳四座,惹得大家久久不能平静。
我对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并不感兴趣,我更不在意现场的人声鼎沸的热闹气氛,我感兴趣的是,这里也是狗儿的天堂,红地毯上群狗灿烂,热闹非凡。许多夫人像我的妈妈一样,也带来了她们的宠物狗和宠物猫。我游目四顾,在这些猫狗之间努力寻找“小花”的身影――我说过我是一个重感情,有责任心的狗――自从有了“小花”的存在,我就再不能见异思迁沾花惹草了。我甚至打算跟她厮守一生,过一个阳光、透明、有情感、有质量的,光明磊落的生活。
可是,我很快失望了,因为在这应酬、寒暄、客套、谈笑的嘈杂声里,在这灯红酒绿、杯觥交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人群中,我没有发现我日思梦想的倩影。
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我享受到了其它狗猫们享受不到的待遇。作为狗类,只有我在主宾席享有一个专门的座位,而且在纷纷给“老总”和我的妈妈敬酒的人群中间,我收获了许许多多的赞誉。更重要的是,其它狗猫们享用的是人们吃剩下来的残渣剩骨,而我有专门高级狗粮伺候,还有一盘完整带肉,色香味俱全的猪排供应。
“儿子……儿子……”宴会上妈妈一声接一声亲切地叫着我,已经有许多来宾也学着妈妈的样子这样称呼我,还抢着与我亲热,“喀嚓喀嚓”地跟我合影拍照,特别是那些富态华贵的夫人们。
酒酣耳热之即,席终人散之时,不停的有人当着“老总”和妈妈的面,塞给我一个又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他们一边送一边说,这是给儿子的压岁钱,不成敬意。而我的妈妈毫不客气地一概笑纳,秋风扫落叶一般,将红包从我的座位上统统收归她那昂贵的鳄鱼皮皮包内。我想,这些红包应该是属于我的吧,因为妈妈的两个儿子,今天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在现场啊!今天的我,也应该算是一个人物了吧!
经过了这一次美好生活的待遇,从此,我的口味大变,已经吃不惯以前普通的狗粮了,家里储备的狗粮被我狗鼻子掀得到处都是,遍地狼藉;骄傲的我不再喜欢没有品味的衣服,以前单调的服装被我锋利的狗牙配合狗爪撕得七零八碎。
6、夫人间的交易
我的这个怪癖经过我的妈妈之口不胫而走。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展开了夫人外交,许多打扮时髦的女人以看我的名义,提着大包小包的高级狗粮、高级玩具和衣服,频频来我们家走动。我也经常发现,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们,每次客套一番后,都是鬼鬼祟祟地与妈妈“悉悉窣窣”的一阵轻声细语,然后点头作揖讪笑着告辞。回过头,妈妈准能快速而精准地从大大小小的礼品盒里,翻腾出一沓沓红通通的人们称之谓“金钱”的东西来。
钱,对于我们狗狗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玷污我们狗类的纯洁,所以她尽管全部拿走好了,只要能把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和好看的衣服留下就行。
接下来,或电话或在家里面对面,妈妈就有一道道指令下达给“老总”,有时嗲声嗲气,似有所求;有时正言厉色,非办不可。大抵就是谁谁想被破格提拔、谁谁想安排孩子工作、谁谁想承包工程、推销设备等等,不一而足。
来送礼通过妈妈求“老总”办事的,也包括小花的妈妈。我心疼小花,我知道,如果我家收下她家的一分钱,就意味着小花要少用一分钱,如果她吃不好,穿不暖的话,我于心何忍!
我一着急,就冲着妈妈“汪、汪、汪”地叫,告诉我的妈妈,这个礼千万不能收。见妈妈没有反映,我又冲着小花妈妈一阵“汪、汪、汪”地叫,告诉她这个礼千万不能送。可是愚蠢的人啊,竟然听不懂我的语言,就凭这,天天还有脸说狗是他们人类最好的朋友。聪明的小花也一定会知道我的妈妈收了她妈妈的礼,她们大人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完全不管不顾我们纯洁无瑕的爱情,以后,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我心中的女神啊!
7、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