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天总是很蓝,草总是很绿,阳光总是很刺眼,9岁那年奔跑过的农田已经变成了森林,但是童年的欢声笑语却穿越时空时时回荡在耳边。
9岁那年,和大多数同龄玩伴一样疯狂的喜欢吃豌豆角,饱满的豆粒、鲜嫩的豆荚,剥一大把豆粒,一把塞到嘴里,颗颗饱满、粒粒香甜。豌豆角带来的幸福感充溢着整个童年,对豌豆角的钟情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沦为熊孩子。
我们三五成群、分工明确,有负责放哨、有负责采摘、有负责装袋......就这样我们在别人的田地里为了一饱口福恣意的干着不耻的事情——偷盗豌豆角。突然放哨的孩子一声大喊:“二红眼,来了,快跑~”之前分工明确的小团队像炸了窝的蚂蚁,肆意乱窜,害怕、羞愧、逃离的念头驱使着我们一直往前跑,逃跑的路上散落着我们辛苦采摘的豌豆角和因着急逃跑丢掉的鞋子,背后充斥着二红眼的谩骂声,耳边跟随着小伙伴们的哭喊声,那天我不知道他追了多远,但是害怕驱使我跑了很久、很久,跑过了小路、跑过了山丘、跑过了森林、甚至跑过了时间。
这一幕回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消逝,反而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怀,从最初的害怕变成了后来对童年的美好记忆,对二红眼的惧怕变成了一个记忆中乡村特有的符号。
二红眼之所以称为二红眼是因为家中排行老二,眼睛因为眼疾常年布满血丝,所以人送外号——二红眼。当时,一起的小伙伴们大多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有着天生的恐惧感,他说话含糊不清,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他的经典语录,但是他很擅长唱歌,在如今看来怪异的唱腔却反映了当时流行歌曲的审美,在田地、在街头、在草原经常能听到他欢快的歌声,每每听到心里总是一惊,害怕因为豌豆角事件他会趁着父母不在堵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狠揍我们,事实表明,他像不认识我们一般,对我们不闻不问,对于这种情况我们经过一番讨论后,得出的一致结论:二红眼肯定因为眼疾没有看清我们是谁。
于是,我们重操旧业,分工明确地干起了老行当——偷盗豌豆角,以后的几次作案中再也没有遭遇第一次的狼狈,对此,我们归功于我们高明的作案手段。那个初秋,豌豆的甘甜赶走了整个秋天的凉意,在田埂上我们再也没有听到二红眼欢快的歌声。
当二红眼的歌声再次响起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欢快,随风入耳的歌声浅吟低唱,依然婉转却透露着悲伤。不久后得知二红眼的老伴儿病逝了,对于二红眼的老伴儿我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在记忆里我甚至一度认为他是个老光棍,原来他老伴儿是个病秧子,所以我们屡屡作案成功有了原由,他歌声中的悲伤也有了原由,以后的时光中常常能听到他哀伤的歌声,如果说想念是一种病,二红眼已经病入膏肓。
那时我还小并不能明白相濡以沫的爱情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姿态,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明白了二红眼的执念:所谓的相濡以沫是一种世俗、相互搀扶的烟火爱情,一种在柴米油盐中相互嫌弃却又不忍分离的岁月,相约一起在平静、关心、争吵的日子中一起走向暮年,而你却爽了约、失了信,独自离去,留我一人在这人世间受尽磨难,连我最后的结局也尽失颜面。
人们说不能在二红眼的面前提及他老伴儿,一旦提及,眼泪就像决堤的大坝一般汹涌而出。之后的二红眼像祥林嫂一般,遇人便说“我和我老伴儿的那些年”,人们听的多了自然就少了同情多了烦躁。
后来他有了说话的伴儿——牛,他与牛说家长里短,牛提供源源不断的奶水维持他的基本生活,在田埂、在树林牛吃着草他唱着歌,世间的孤独不过如此尔尔。
在我们的眼里二红眼再也不是追着我们后面骂娘的那个凶神恶煞了,在家长的教育下我们也金盆洗手不再干偷盗豌豆角的行当了。
他似乎看开了一切却又像囿于那个圈子无法出来,他变成了一个忧伤的歌唱者,在田埂上在树林间日日吟唱,是呼唤也是悼念。
时间飞逝,离开记忆中的乡村已经很多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脑容量有限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是二红眼一直是故乡一个标志性的存在,故乡中的人大多已经迁徙到城市中,依然坚守故土的是舍不得这片土地也是没有能力离开的老人们,以他们的年纪再也适应不了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每次传来的故乡消息不再是谁家嫁娶迎新、谁家盖房装修,而是一个个老人离去的讣告,二红眼的消息就在这一众讣告中,“你们知道吗,昨天二红眼死了,半夜死在了街上,早上才被人们发现”这是我从第三方听到的消息,在这样的新时代,再也没有比这更惨的死法了。
无儿无女孑然一身的二红眼一生如果说最快乐的时光就属与老伴儿相守的那些年吧,那时候他还能追着我们在田间的阡陌上奔跑,还有力气骂娘,后来的他唱的歌比说的话多,唱悲伤的歌比欢快的歌多,也许连死的选择都是经过反复考量的吧,死在街头尽管不体面但总比死在家里不被人发现的好吧。
在中国的广大农村里像二红眼一样的孤寡老人有很多,贫穷、孤独、缺爱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二红眼的故事是他们的一个缩影,无奈、挣扎、与世隔绝让他们失去了与时代对话的权力,他们无处发声,失去话语权,在有限的时光里耗尽生命最后的灯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