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清早，赵白石依旧早早地醒了，他拿了书卷随意翻看着，静静地等待。果然不出一炷香时间，端方就心急火燎地跑来。
“赵大人，”端方气喘吁吁地行了礼：“探子来报，今日吴家东院行事有异。”
赵白石随手撂下书，淡淡道：“那端大人派人去查便好了。”
“今日从吴家东院出来的车辆不下十余辆，皆是往不同的方向，平日虽也是走货不少，但却万万没有像今日这样一大清早就走这么多车的，下官已派人跟踪查验，只是人手有限，还望赵大人相助。”
“那吴周氏现在何处？”
“吴周氏现在泾阳码头，”端方寻思了一下继续道：“若吴泽真在泾阳，出泾阳必走陆路，东南西北，四通八达，吴家来往的客商就是最好的掩护，走水路的可能性不大。”
“也不尽然，”赵白石起身：“吴家在泾阳来往的商船也不少，虽说水路只有一条，他冒险走水路也是不无可能，这样，”赵白石安排道：“我的亲兵调一半与你，协助你查验东院来往车辆，我带剩余人等查验泾阳码头。”端方领命出去，赵白石也收拾停当，带了师爷亲兵赶往泾阳码头。
赵白石赶到码头，便看到端方先遣的一小队人马正在查验码头上来往的伙计和客商，货箱子堆在岸边，有人把守，貌似想要开箱检验但遇到了困难。这端方虽判定吴泽走水路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派人来查验，可见心思也是极为缜密的，赵白石心下思量，便带了亲兵继续往前走。
“大人，民妇自然是不敢阻挠您公务，可这封条你也看到了，”周莹拍了拍箱子：“这可是户部的封条，一旦上封就只有户部的人才可以打开，您现下要开箱查验，那这要是追查下来……”
“开！”赵白石从一众官兵中间走进去：“上面如要追查，尽管说是本官开的箱。”
那位小吏见赵大人自愿接这烫手山芋，很是松了口气，行了个大礼便带着自己的人退到一边。
周莹也登时变了脸色，上前压低了声音：“赵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赵白石退开一步，拔出佩剑挑开一张封条，向后一挥手：“一一开箱检查！”身后一众亲兵一拥而上，周莹面上一阵挤眉弄眼，赵白石斜眼看着她：“夫人有话请讲。”
“赵大人，借一步说话，”周莹扯了赵白石的袖子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你这是做什么呀？”
赵白石甩开被周莹揪着的袖子，背到身后：“搜查逆贼吴泽。”
“我不是都说了吴泽不在东院！”
“夫人也说过，若我认为吴泽在东院，可以尽管搜。”
“那你就去东院搜啊，找我货的麻烦做什么，”周莹指着被赵白石挑开的封条：“这封条一开，户部追责，我挣不到银子不说，没准还要被问罪！”
赵白石笑了笑：“夫人不必担心，本官说了，一切后果，都有本馆负责。”
“大人，都检查了，并无异样，都是药材。”正说着，一个亲兵跑来像赵白石禀报。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周莹笑得叫一个开心，一个得意忘形就伸手拍向赵白石的肩膀，被赵白石斜眼一看又讪讪地收了手，就势挠了挠头顶：“赵大人怕是白来了一趟。”
“哼！”赵白石轻哼一声，依旧负手而立：“夫人不必担心，封条的事我自会上书说明。”
“有劳了，”周莹咧着嘴冲赵白石抱了抱拳：“赵大人。”
赵白石看着周莹近似得意的笑脸，心里好笑却依旧绷着面孔：“夫人，本官不得不再劝你几句，这……”
“报！”赵白石很是不满地看向跑来的亲兵：“说！”“城外二十里铺方向有人硬闯关卡，疑是逆贼吴泽，端大人已派人追赶，请赵大人支援！”
“周莹你……调虎离山！”赵白石正欲发作却发现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细思之下，猛地转身，一声疾呼：“上马，追！”
周莹看着赵白石一队人远去的背影，很是得意地晃晃脑袋。及到那群人已经不见踪影，吴泽也从马车上下来换下了丫鬟的衣服。
“真是有惊无险啊。”吴泽感叹。
周莹点了点头：“赶紧走吧，”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叠银票：“拿着路上花，记住，你是吴家西院的长子，有事随时回来。”
吴泽接过，沉默良久，复又开口：“奈何此身已许国，许国便不能许家，我早已别无选择。”
周莹复又想起二叔临终时的样子，心下有些恼火：“二叔临终时将你托付给我，我也答应了二叔要尽我所能护你周全，我救得了你一时，但救不了你一世，你好自为之吧。”
“其实，你把我交给赵白石也无不可。”
“他？”周莹低下头叹了口气：“我不想连累他。他为吴家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是吴家人，即便是这次牵连到吴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不一样，他不该冒这样的险。”
吴泽看了看赵白石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周莹：“赵白石曾说，这人生最艰难的是明知不可为，却忍而不舍也，当时我只道是他在广场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现在……”吴泽笑了笑：“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你说什么呢，这之乎者也的我可听不明白。”周莹满脸疑惑。
“你自然是听不明白，”吴泽敛了笑脸：“我也是刚刚才明白。”
是夜，周莹等在书房，听到福来说韩先生回来了赶忙迎出去：“怎么样韩先生？”
“放心少奶奶，上山兜了几圈就把人甩掉了。”
“哦，”周莹终是松了口气：“见到赵大人了吗？”
韩三春摇摇头：“没有。”
“韩先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莹转身翘脚蹲上椅子，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赵白石……哼哼……”
王世均在一旁看到周莹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也不自觉笑出声来。
周莹听到笑声回头看向王世均：“哎，对了，沈家钱庄那边怎么样了？”
“回少奶奶，”王世均连忙收了笑脸：“二百万两银子已经悉数存入沈家在泾阳、上海和京城的票号。”
“那沈家现在什么情况？”
“先前已是强弩之末，近日因我们的因子存进去，又周转开了，可据我估计，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罢了。”
“好，”周莹站起身来：“明天，将我们存入沈家的银子全部取出。”
泾阳县衙此时气氛凝重，赵白石坐在主位，泾阳县令与端方分坐两边。
先前从码头回来的小吏向端方禀报，赵白石在码头亲手拆了户部的封条，把吴家将要上船的货物翻了个底朝天，方才在山上追缴逆贼，赵白石更是一马当先，传闻赵白石向来公正严明，为人冷硬刻板不近人情，如今看来果然所传非虚。端方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赵白石，只见他目光清冷，面色阴沉得想要滴出水来，一身官服没来得及更换，上面占满了草渍泥土。
赵白石接过师爷递过的茶杯，轻抿一口：“诸位……”赵白石见县令和端方听到他的声音都立马坐直了身体，轻瞥一眼又接着道：“诸位今日都辛苦了，虽叫那逆贼逃了，可诸位尽忠职守之心，奋不顾身之举，本官是看在眼里的，明日上书也必禀明缘由，不让诸位受到非议责罚。”
端方与那县令听及至此，连忙起身：“谢总督大人。”
“好了，劳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端方与县令依言退出大堂，赵白石坐在原地，也是忽的卸了力气。师爷见此赶忙上前：“大人，早些休息吧，今日真是有惊无险，若是在那山上逮到吴泽，大人顾念昔日情义，又要难办了。”
赵白石忽的仰天大笑起来，师爷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情景诡异，让他也不敢多言。赵白石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似是摸了摸眼角溢出的眼泪：“那吴泽，根本就没走陆路。”
端方连夜写了密函：此次泾阳逮捕逆贼之行动，虽最终无所获，但已验明逆贼确曾来过泾阳，沈家如今已不复从前，现又因钱庄拆借等事宜与隆升和交恶，下官以为应静候其变。另，此次行动赵白石全程参与，并无徇私之举，搜查吴家也是亲力亲为，泾阳吴家经查与逆贼吴泽并无关联。
端方将信封封好，交给近卫：“尽快送出去，通传下去，明日启程回西安。”
赵白石因公务在泾阳滞留了几日，吴泽事件后，赵白石也再没有去东院的理由，闲暇之余便带了师爷近卫在泾阳街头来一个故地重游，顺便会会杜明礼。泾阳街头这几日也颇有些转头，沈家钱庄连日来闭门关张，昔日的储户和等着兑换贴票的人在沈家钱庄门口越聚越多，街头巷尾流言四起，皆是说沈家完了。赵白石在沈家钱庄门口驻足片刻便举步朝隆升和走去，隆升和的后院向来清静，赵白石也没用通传，便直接进了内院。
“不知赵大人前来，有失远迎啊。”杜明礼从内堂迎出来，和赵白石一同坐下。
赵白石颇有兴趣地环顾四周：“想来我还是第一次到杜老板府上，清幽雅致的很啊。”
“赵大人见笑了，”杜明礼附和一声，随之又是一声长叹：“幸而赵大人是此时前来，我还可以招待一番，若再过几日，恐怕……”
看到杜明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白石急忙询问：“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还不是日昌和，”杜明礼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这沈四海拿二百万两银子做五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如今破产已成定局，而偏偏王爷还有十万两银子压在里面，现在只兑出区区四千两，我不知该怎么向王爷交代，到时追责下来，只能一死谢罪了。”
赵白石点头附和：“近日来沈家的商号状况频出，在沈家在京城的商号也已挂牌，太后王爷对此也是有耳闻的，王爷对沈四海早有不满，并有意在泾阳另寻合伙人，这事你可知道？”
“还有这事儿？”
“王爷现在颇看好泾阳吴家。”
“不可能，”杜明礼险些失笑：“王爷可是曾判过周莹斩监侯，又怎么会和她合作？”
赵白石笑而不语，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复又问道：“那你现下有何打算啊？”
杜明礼听言向前凑了凑：“白石兄，不如借此机会，你找个由头查抄了沈家，这样一来，即替王爷除了沈四海，也能帮王爷把损失的银子补回来。”
“抄家？”赵白石摇了摇头：“沈四海已经是穷途末路，此时抄他的家能抄出什么名堂来？”
“那白石兄的意思呢？”
“沈家的商号还是有些油水的，查封他的商号。”
“管不了那么多了，”杜明礼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只要能补上王爷的损失，管他抄家还是抄商号，有劳赵大人了。”
周莹从六椽厅开完晨会回来，便一直在书房翻阅账本，沈家此时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似大仇将报，却又觉得有一丝不安。
“少奶奶……”福来掀了门帘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少奶奶，有个人……”
只见门口处人影一闪，从外面进来一个身披斗篷的消瘦人影，那人进屋后又向前走了几步才缓缓摘下斗篷。周莹稍有片刻迟疑，又立刻恢复如常：“康先生？”
沈星移皱了眉毛，走到周莹近前：“我这次来，是求你高抬贵手，放沈家一马。”
“哦？”周莹扔下手里的账本，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康先生为何要为沈家求情啊？”
“周莹……”
“别！”周莹抬手制止了沈星移的话：“康先生与我仅有数面之缘，还没熟到可以直呼其名的程度，”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沈星移走了一圈：“据我所知，康先生现在的身价可不低，各个州府县衙悬赏一万两白银捉你，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吴家，不要等我报了官，你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对不住你的是我沈星移，和沈家无关，周莹你要怎么样都冲我一个人来，还请你放沈家一条生路”沈星移语气变得悲切：“我爹已经没了两个儿子，你看在我俩……”
“你爹对不起的是吴家！”
沈星移愣怔许久，终究低下了头，复又抬起，眼中已没有神采：“如果命中注定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说完又戴上斗篷，转身欲走。
“等等！”周莹叫住沈星移，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讲？”沈星移没有回身，语气也透着冰冷。
“少奶奶！”韩三春推门而入，看了眼门口的沈星移：“赵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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