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兮
1
又是明媚的一天,似乎空气中都透着喜悦,这样的明亮更应该属于花开的春日,在这冬日里明晃晃地,容易生出一种不安分之心,就像玉兰枝头的骨朵又倔强地指向了空中,在一片的萧瑟中,看上一眼,心里就有花在盛开。
其实,我在意的并非是玉兰花开的样子,而是它的姿态。
公园里有一潭水,安静得像一面镜子。空中白云的稀薄,透出天空蓝色的清澈。
这样的画面是那样的熟悉。
看到这,我心里想起一个人,那样的久远。
猛然的疼痛感夹杂着撕裂般的快感。我分不清,是刹那间为图像本身的美丽所动,还是缘自深藏于时光的相思。
这样的画面,是适合收藏的……
我的心头一震。
声音来自一位男子,他叫陆典,我认得。从前,我从来没有试着让他走近过。在我侧过身的时候,他举起手给我看手机里刚才的成相:我立在天地之间,后面是水,远处是天,恰恰将一些杂树和高楼隐了去,就像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
就因为刚才的小小举动,我和他重新相识了一般。
或许是因为,几年前,这一幕曾经上演。
你刚才的样子仰望着苍穹,眼神充满了虔诚,我想你的内心一定在祈祷,又像在发问,远方的人是否安好。
听着陆典的话,我的泪水聚在了眼角。再一次望向远方,如若看到了蜀地苍茫大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几年前,我曾在相似的场景中,偷偷拍下了一个人。每当相思噬骨之时,我就会仰望天空。
似乎时光慢了下来,我漫步走着,并没有和陆典搭话。
一个老年人推着一辆婴儿车,车里的孩子在阳光的安抚下安静而乖顺;不远处座椅上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手里拿着手机给某人打着电话,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在这里晃荡;三个女人缓慢地走着,一边拉着呱,溜达着;再远处的湖边,是一家三口,在自拍,母亲想将孩子揽入手机的拍摄范围,但孩子一溜烟就跑了,于是,女人和男人任孩子跑走,两个人竟自拍了起来,像一对热恋的情侣。这样的一幕总是会让人对平实而普通的生活充满向往和安心。
爱是什么?
我看着远处的一家三口,像是问自己。
幸福,是一个人陪着另一个人散步。陆典像是回答我,又像是回答自己。
对陆典的答案,我是赞同的。我觉得只有用时间盛满的感情,才会透着温热感。
明知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不恋逝水,早悟兰因呢?我一遍遍地在内心深处问自己。
听到脚下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面对眼前表明心迹的人,我只有将自己深埋在沉默里。
因为,哪怕是这一刻,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一个人。
2
五年前,十月的一天,我去四川游玩。
在车上,认识了邻座的文颜。他是一名摄影师,对艺术有一种天然的敏锐力。这对于学艺术的我来说,一下子就能嗅出气味。
他坐在那,拿着一本书,安静地读着,抬头萗尔一笑的刹那,直抵我的内心。
你说艺术的标准是一元的,还是多元的?他突然问我。
我沉思片刻。
多元的,我指着远处山间一间若隐若现的屋子说。比如说画家笔下的一座房子,画家画的是原生态的趣味,以及和屋子的外表一样的生活方式,但是农民看的却是这间屋能否住得舒适,而建筑师看的是它的结构……
文颜笑了,他的笑容那样的自由,我沉浸其中,不愿离去。
你这转移了问题,我问的是标准,你却偷偷转换成了角度……
他的声音充满了律动感,听他说话,身心俱舒。
就这样,我们一路拍照,一路攀谈。一向寡言的我,在他面前,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我。
在湖边的时候,我们被天蓝水碧的景色震惊。他心无旁骛地看着天空,深邃的眼眸如同湖水一样。趁他不注意,我将他专注的样子留在了我的手机里,也同样留在了我的心里。
从此,每到一个城市,我会因为这个城市曾有他的足迹,脚步就会放慢下来。这条街他会不会一样穿梭过?这个椅子是否有他的余温?这一间咖啡馆他是否光顾过?这一本书他是否注视过?
我登上一座山,在峰顶呼喊着他的名字,远方的他是否听得到?当我入睡前对着那张照片道晚安,他又是否感应到?
我将游记写了给他看,他也将我到过的城市写一篇文给我看。这样似乎就能触摸到另一个人的脉搏。
文颜说,就叫《双城记》好了。
我说,明明就是一座诚,干嘛叫《双城记》呢。
文颜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蕾特,一千个人心里就有一千座城。两个人的游记,就是双城吧。于是,我在他写的游记里,看了又看,找寻着他的身影和足迹。
那一天,收到他的一条微信,一张照片,是我所在单位的门牌号,某某街33号。
他此时正站在我单位的门口!
可我却从这个城市去往了另一座城市。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不经意的途经,还是一次有意的探访。我没有问,一切缘分都已安排。我们就这样在同一条路上,一个向了左,一个向了右。
后来,还是无意中听到了关于他的香艳故事。
可是,在我的心中,他仍然是那样的深邃和纯净,如同湖里的水一般。我记得他说一句话,没有责任的爱是不值得解析的。
人总是以各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热闹寡淡,静燥不同,孤未必就苦,香艳未必就是得到,也许都只是起承转合。如果,一些事和一些人,让你感知了痛,你就应更能感知美好。
后来,我也成了别人的香艳。香艳就是只能抵达肉体,却无法抵达心灵的东西。但是,这些都无法阻止我的想念。
似乎这样的想念成了我对生活美好向往的坚强证据。
3
公园里,和昨天似乎一样,又似乎不一样,生灵万物在那里,有你看到的东西,也有你看不到的生长。
我在路上漫着步,看到陆典向我走来,后面是那个每天都遇到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我向她颔首微笑,她趁机向我问时间。
我的手机没电了,她嘻嘻道。
十二点四十,我微笑着回答。
女人高兴地向我道谢。
她终于又笑了,陆典说。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的故事,她的故事如同她的美貌一样广为人知。
年轻时,她在万千的追求者中,挑了一位夫婿,郎才女貌。开始时令人艳羡的生活,似乎就是与未来做一个比较的。
几年后,丈夫在一场车祸里丧生,一切美好止于一瞬。女人生无可恋,差点疯掉。直到遇到现在的男人,才又开始了一段普通而平实的生活。
距离、现实或意外,阻断了原本的生活。抛却执念,就是重生。为什么就无法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地对待春夏秋冬呢?
陆典就在眼前,他在观察一些花木,喊我前来,指着对我说,姜渔,看,玉兰花!陆典的叫喊,仿若遥远的地方发出来的召唤。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枝叶光秃的玉兰树,枝头却有一朵朵未绽放的花骨指向天空。我看着它,虽然我也知道它时败时开,但我还是庆幸,能在这一刻相遇,已是慈悲,我还能奢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