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树
1
雨,逐渐小了。守义撑着伞走在校道上,踩着一滩滩水,发出啪啦啪啦的水声。空气逐渐阴冷,校道两旁的榕树伸出粗壮的树枝,繁密的树须垂下来,不断滴着水,像一重重沾湿了的幕布。路面的方砖被榕树根顶起,露出红褐色的泥土和蜿蜒盘踞的树根。一只蛙趴在裸露的树根上,下巴有节奏的张合,似乎和雨声同步。守义瞥了一眼青蛙,绕了过去,那只蛙“呱”的一声就跳走了。
雨,突然变大了。守义感到手上微微一沉,他穿过最后一层幕布,走到宿舍楼门前的空地上。 他将伞搭在肩上,扬起雨伞,抬头,数着一、二、三、四——一共九层。而上边铅灰色的天,灰的逐渐凝实了,守义出神的望着天空的灰,越看越觉得心悸。
突然,一滴冰凉的雨滴在守义的脖子上,一丝寒意从后背直窜上后脑勺,仿佛将他从梦中惊醒。他赶紧将伞扶正,而那滴雨已经流到了胸膛……
2
因为还是下午,宿舍走廊的灯并未打开,只有写着“安全出口”的牌子亮起惨绿色的光,照的头顶红色的消防管道显得诡异而突兀。守义甩着手中的折叠伞,听着水珠摔在地板的声音,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终于,伞上的水甩尽,走廊又陷入了死寂。守义逐渐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跳声,他回过头,地板散射的绿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一个黑幽幽的人影就站在守义身边,守义并没有被惊吓到,反而如释重负。
“影子?”
“去哪?”
“为什么要跟着你?”
“我不去!”
气氛突然有些胶着,守义紧绷着脸,绿光照在他脸上,泛出金属一般的色泽。幻影走到守义面前,模糊不清的五官开始扭曲,守义看得出来,他在笑。
黑,从走廊的尽头溢了出来,沿着地板流着,漫过守义的脚踝。周围慢慢暗了,幻影的身形逐渐虚幻,像一滩墨水融入漆黑的画布。终于,这里没有了光,连影也失了踪迹。守义跟走廊一起沉默着,瞳孔中闪出奇异的光来——一种昏黄而厚重的光。
3
黄沙……黄沙………黄沙……………满眼的黄沙,遍地的黄沙。风一卷,沙浪翻涌,漫天昏黄。
守义斜躺在沙丘上,醒来,一脸茫然。他扭头张望,发现幻影一旁站着,朝他微笑。
“这是哪儿?”
幻影没有回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并且踩着已有的脚印——姑且算作路吧,开始自顾自的走着,走向不可视的尽头。
守义明白,他在带路,就起身,沿着脚印,跟在他背后一起远去。
风刮着,时间随着沙子缓缓的流,沙丘不断变迁,却始终掩不去那行脚印。守义开始疑惑,他转身,抬头,发现自己的脚印已被黄沙掩去,被风磨平。再抬头,“路”已经淹没在沙海中;再抬头,还是千奇百怪的沙丘,地平线已经隐约可见;再抬头,是黄天。
但守义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天空,它像一口泥锅,空荡荡的,倒扣在荒原上,整个发出昏黄而厚重的光。
风不知道卷走多少沙子,沙子也不知道流去了哪,天却开始黑起来,并不是在走廊那样突然变黑,而是像一种有预谋有铺排的计划。先是天空慢慢暗沉,黄沙开始褪色,然后点点寒光陆续在空中闪烁。守义感觉是他和幻影走向黑夜,而非他们要迎接黑夜,不请自来的人不是黑夜,而是他们……
4
漫天的繁星镶在暗蓝色的夜空中,地平线处泛起月白色的光,那里隐约有一棵黑色的树,像一根发型凌乱的黑柱子,孤零零的杵在哪里。不断走近,树也不断拔高,走到树的跟前,才发觉这棵树大的令人畏惧。巨树主干笔直,像一栋大厦般粗壮,高的仿佛捅破了天,望不到顶。它通体漆黑,干枯的树皮布满了皲裂,上边无数根光秃秃的枝丫,像无数只妄图摘星的手,扭曲着伸向夜空。
幻影和守义停在巨树的脚下,它像一堵用树皮做的高墙,至少守义看不出它有任何弧度。周围很安静,疲倦的风仿佛冻结在空中,沙子不再流动,连星星也不敢呼吸,守义感觉他们像身处在月球一样。
(所以,这棵树是月桂?)守义这种想法显然不靠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
“到了?”
“这是哪?”
“我来过?”
“连影子也学会瞎扯了么?”
气氛再次胶着,守义倒也习惯了,他和幻影交谈就没超过五句。但问题总要解决,守义早就已经对这里失去兴趣。
“让我醒过来,好吗?”
“做不到?那以前……”
“那是谁的?”
幻影转头看着守义,他的五官艰难的扭曲着,居然变得逐渐清晰。守义瞪大了眼,喉结上下滚动,他好像明白——幻影想要说话!
“这,是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