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大学毕业,我从上海乘坐火车一路北上,赶赴即将工作的城市,一个未知的远方,目的地具体在哪里,我是一头雾水。
善待五年的城市就这样渐行渐远,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随着火车的“咣咣”声,上海在远去,青春在别离,曾经的梦想也消融在炊烟袅袅的东北大地上。
看惯了高楼大厦,怎能忍受低矮逼仄的茅屋?看惯了都市繁华,怎能忍受荒凉寂寞的乡郊?看惯了车水马龙,怎能忍受一马平川的草原?
一切的一切犹如南柯一梦,前一刻还在奢华的天堂,睡醒时已是异乡。心理的落差,在一路飘零中越拉越大,越走越长。
人的一生总在路上,飘零的心无处附着,只有起点,没有终点,前方的驿站虽充满希望,可毕竟不是最终的归宿,而那向往的家园,却是永远的心房。
我睁大双眼,浏览着身边匆匆而过的人和物,完全陌生的土地,不一样的风情,我无心在风尘仆仆中捡起风花雪月的情怀,只把眼神收敛,把头低埋,等待飘零的风,送我到该去的地方。
即有别离,便有迎往,仿佛记忆的两端,前者模糊,后者清晰,前有悲伤,后有欢唱。
走出鹤城火车站的那一刻,一个高高大大的阳光男孩微笑着站在我面前,说了一声:您好!旅途的劳累顿时消弭于无形,我不知道那股力量由何而来,吹散了心里的阴霾,戳破了裹在身上的幕帐,心灵暴露在盛夏彤红的晚霞里。
再抬头看天,怎么会这么蓝?蓝的纯净,蓝的透彻,蓝的沁人心脾。
我知道,小张只是负责迎接大学生报到的工作人员,职责所在,全力以赴,微笑虽不乏真挚,却不是安抚烦躁情绪的那袭清凉。
踏上东北的黑土地,坚实热烈,粗犷的线条在眼前舒展,空气中是稻香和羊膻的味道,和缓的晚风提醒我,世界再大,也不过是地图上的一米一厘。南北之别,在于气候,在于脾性,在于细节的雕琢,在于生活的修饰,飘零的灵魂,无论寄托于何处,都能繁衍出专属的空间,适应于此,融入于此,改造于此,直至曾经的客居转变为如今的家乡。
十数年来,辗转漂泊,居无定所,宛城,上海,杭州,南京,鹤乡。每到一处,心是交给了那方山水,几载厮磨,几载情愫,离也痛,别也伤,一心一意地恋上那座城,爱上晨钟暮鼓的悠远故事,到头来,依旧飘零,依然在路上,一经开始,便无终结。
科尔沁草原的阳光柔和,清风徐缓,在蓝天白云下,在青草繁花间,平复心情,构筑全新的生活,这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草原的辽阔还在我的想象之外,真的深入其中,才明白山外有山。蓝的是天,青的是草,白的是云,红的是花,流动的是风和羊群,静默的是旷达和远方。
我从一个远方走到另一个远方,吟诵过韵味十足的诗,传唱过轻灵悠扬的歌,狂饮过清冽醇香的酒,心在飘零,人在流浪,可家终该有一个地方安放。
依稀记得1998年的那场大雪,江河冰封,山岳呜咽,二十余年未曾降下一片雪花的淞沪,一时白了人间,雾迷归航,雪阻乡路。正值春运高峰,车站候车厅挤满了怨声载道的旅客,我的列车晚点十二个小时。
和同学约好的相聚于武汉,然后结伴返乡。大雪扰乱了计划,待我风尘仆仆赶到同学宿舍门前,只看到紧紧关闭的房门,以及门上贴着的小纸条,上面写道:实在等不到,我先回家了,抱歉!
那场大雪,意外的来,匆匆的走。我站在同学宿舍门口,静谧的走廊冷冷凄凄,了无生气,天色已晚,来不及追赶回家的车,不得已在武汉朋友家的沙发上度过一夜。
大雪飘零,人也飘零,原本把武汉当做一个临时的家,有热情的家人,有温暖的被窝,有可心的话语,可结果仍是一个驿站,一个节点,一个停停靠靠的码头,一艘漂泊不定的船。
原本以为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不容易,原本以为曾经的孤傲将披荆斩棘,抵御任何梦想之外的未来,原本以为曾经迷失的理想再也不可能回转,原本以为那颗狂放不羁的心绝不会容下草原上的一朵野花。
然而改变是如此之快,呼吸的空气,啜饮的水源,脚踏的土地,哪一处不是接连于心的感动?你可以无动于衷,你可以感恩戴德,你可以毁誉参半,可无论如何,你的血肉里有这方土地的营养,你的血液里有这条河流的元素,你的心肺里有这片天空的润泽。
家,曾经是那么的诱人,如今却这么的现实。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心若飘零,家必然在路上,心若眷恋,家便鲜花满园。
科尔沁草原上有一种不知名的野花,开放时孤傲华贵,独一无二的紫色,摇曳在蓝天下,映射在草叶间,圆圆的球体,绒毛般的细刺,根根挺立,傲视群芳。而在怒放之前,混杂在百草之间,谁也分辨不出哪一棵是它该有的形体。朴实无华的寂寞,不甘飘零的心灵,终有一天惊鸿一瞥,令天下尽失颜色。
流转的风,飘零的鸟,会把孕育希望的种子交往远方,无论在哪里扎根,有空气,有水源,有土壤,希望便能发出新芽,长出枝桠,茁壮成长,开出美丽的花,结出丰硕的果。
所以,只要希望在,不惧飘零,只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