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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死轮回必然出现,尘世劫变等闲常见;如果世味凉薄祸福叵测,人心惟危难以期待;那么不生不灭又有什么值得祈祷和修炼?如果你哭泣的时候,世界的耳朵仿佛集体失聪;你无助的时候,世界的大门恰好全部关闭;如果你曾经全身心依赖的偌大的人世间,只留给你唯一的答案:此地无人,那么善恶的报应又由谁来兑现?
一
五月末的时候,天气越来越暖和,超市的顾客也越来越多了。
“请等一下!麻烦您到这边接受检查!”张桂芳被突然出现的超市工作人员堵在无购物通道出口处。
“我,我,内急得狠!想拉肚子!”张桂芳忍不住眉头紧皱,咬紧上唇,右手捂住肚子,表情痛苦不堪。
“请您配合检查!我们超市监控提示有异常。”看热闹的人渐渐围拢上来,不远处,一名染了黄头发、衣着暴露的女人见势不妙,悄悄地混入旁观人群溜走了。
“干嘛啊!等我上了厕所再查不行吗?我是孕妇,我等不及了!我肚子好疼!我不出去!反正我又出不去,你们就不能等我在商场里上个厕所再查吗?哎呀——”张桂芳在众人拖拉拽扯间,隆起的腹部“噼里啪啦”掉下来洗发水等等未付帐的商品,这下不用再争执了。 ·
附近辖区派出所的警员黄小兵接到保安报警电话之后,赶到现场确认人证物证齐全,于是火速将张桂芳带回附近派出所进行审讯。
“求求您!让我先回家一趟,我有个三岁女儿,一个人在家。”张桂芳试图拉着干警衣角哀求,顾 不上整理凌乱的黄褐色干枯的卷发,唇色苍白干裂起皮,眼眶下青影和眼袋特别明显,整个人显得消瘦而苍老。
黄小兵厌恶地甩掉她的牵扯:“女儿?现在想得起女儿了?早干啥去了?你们这些借口,我耳朵老早都听起茧子了!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真是的!”
“真的!真的!我求求您了!”女人不停地双手交替搓动,间歇合掌拜求。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回去一做笔录就晓得了!”黄小兵一眼就发现这女人的脸色青黄,双颊凹陷、两眼无神,整个人看上去就不像个正常人,那明显就是个瘾君子!“走走走!废话少说!先回派出所配合调查!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的!”
他不顾女人声嘶力竭地反抗,几下制服了她,把她带回派出所了。这下黄小兵才抽空打电话向领导汇报。
“王队,刚刚带回来这女的,她闹腾得太厉害了,是辽安大道芳草苑的张桂芳,偷超市的东西,被抓了个现形,金额倒不是特别大,但是一看就是瘾君子,说是家里有个几岁小孩儿,您看这——”
“什么?辽安大道的张桂芳……,嗯,既然是个吸毒人员,那就不可能轻易的放他出去,该强制戒毒就必须让她强制戒毒!按照常规走程序吧!”
“好的嘞!这下得慢慢做功课了!”黄小兵苦着脸挂断电话,带着张桂芳去做了尿检,结果呈阳性,于是接下来开始走程序,做笔录。
“张桂芳!你的尿检有问题,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吸毒?这毒品是谁卖给你的?在哪里买的?平时都和哪些人一起吸?”张桂芳支支吾吾了好久,虽然熬不住,却只是承认了吸毒的事实。因为犯毒瘾了,这次偷窃就是为了筹措毒资的,其余问题就一问三不知,只是笔录时登记了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已经有半天无人照顾了。
二
“呜呜呜,妈妈!妈!妈妈——”
“妈妈,呜呜呜,没有人,我怕——,宝宝怕——”
灰旧的六层楼房中,有小女孩稚嫩的哭声时断时续。“汪汪!汪汪汪!汪汪!”谁家的狗狗也不甘寂寞,吵吵闹闹地加入了合唱。正是忙碌一天后的晚饭时间,楼道空气中偶尔闻到炒菜的油烟味,楼上楼下的邻居聚在自家餐桌前,边吃饭边聊天。
“哎呀!吵死了!这个张桂芳死女子啊,简直是!娃娃哭了这么久都不哄哄!一天只知道出去乱晃!”文婶子边喝汤边和自己的老头子聊天。
“瘾君子还有啥好指望的!张桂芳她爸一死,看看现在活成了啥鬼样子?天天耍到半夜三更才醉醺醺地回来。那么乖的欣怡娃娃就没人管,饥一顿饱一顿的,毒瘾上头了还经常打娃娃……对了,去楼上看看,娃娃哭是不是饿了,带点吃的给她放到防盗栅栏门内。”文叔把盘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推过去,让文婶子装上给欣怡。
“叩叩叩,叩叩叩”,文婶子像往日一样叩响了张桂芳家门:“桂芳啊!在家吗?欣怡!欣怡乖乖?开开门,文爷爷给你蒸的包子,你尝尝好吃不?”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再听到孩子哭声。文婶子没有敲开门,只好像往日一样,把食物放到防盗栅栏门内,就转身回去洗碗了。
这栋小高层是九二年修的没有电梯的老楼,剩下的老邻居不多了,外来租客彼此间也不熟悉。但是欣怡娃娃长得很可爱,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又大又亮,在防盗栅栏门后见到小区里的大人都会害羞地喊一声“叔叔阿姨”。每次看到别的小孩子被妈妈牵着,手里拿着零食边走边吃,她只是拿水汪汪的小眼神看着你,或者是把左手食指咬在嘴里。每次给她分享一点点食物,她也怯生生地道谢。时间一长,大家对这个小女孩儿又怜惜又喜欢。
当文叔拿着装满烟头的烟灰缸来厨房清洗时,又接着问起了文婶:“欣怡娃喜欢这次蒸的包子吗?”
文婶头也不回,继续收拾灶台:“我敲了,没开门,家里也没人哭了。可能已经出去了吧。”
文叔抿嘴歪头疑问:“难道小欣怡被她妈妈或者老张家的亲戚接走啦?”
“谁知道呢!谁会沾染她?那张桂芳,可是各大娱乐场所的常客,经常都夜不归宿。亲戚怕她借钱偷钱,小区的居民怕她毒瘾犯了骗熟人。你看那些被熟人骗到缅北去的,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地儿!牛魔王去了都得耕地,唐三藏去了都得被打出舍利;孙悟空去了都得演大马戏!”
文叔摇摇头,“哎!小欣怡她爸还不知道是谁?也不管管孩子!”
“前两年呗,看到过一个大啤酒肚的秃顶男子,经常去张桂芳家里,她喊他‘麻哥麻哥’的,叫麻六顺还是麻六柱的男人。有人听见过那男人让小欣怡喊他爸爸。后来有一天从张桂芳家里传出又打又闹的叫骂声,那秃顶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挠破的血道道离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三
笔录、签字、画押等手续办理齐全后,张桂芳听说要带她去强制戒毒,而且马上就要被带上车送走,她情绪立即变得非常暴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明白,强制戒毒可不是三五天的事儿。
“这是强制执行、强制执行!你懂不懂?懂不懂?”执行人员摁住她的肩膀把人往车上拖拽。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陪女儿!”挣扎踢腾中,张桂芳的手指甲“呲”一下挠破了黄小兵的手背。
黄小兵“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嗓门更大了些:“少来啦!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知道有女儿还去吸毒偷东西?给老子,赶紧走!”腮帮子一咬紧,三下五除二就把这闹腾的女人给塞进车里去了。“赶紧去赶紧去!早去早出来!”黄小兵一回转头,“咦,王队,你这么快就来了?”
“嗯!搞定了吗?”王队阴沉着脸,掐灭了手中的烟,眯缝着眼打量车里的女人,“辽安大道44号芳草苑的张桂芳是吧?两年前就进过戒毒所吧?麻六柱——,还找过你吗?”
“我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不去戒毒所!我不能去戒毒所!”女人愈发挣扎吵嚷得厉害。
“必须去!不去也得去!你这种人,放你在社会上让你当害群之马?过去好好想想,给你供毒的人有哪些?早点提供线索、早点改好早点出来!”王队严厉地吼了两句。黄小兵想起来,只要和两年前那个血案沾到一点点边,王队都有点暴躁,决不会轻易放过,必定要深挖一下。
张桂芳在王队突然地暴喝之下,有些许瑟缩,不敢与之对视,随即弱弱地提要求:“那,那先让我打个电话给我堂姐吧?我家有个小孩没有人照看!”
“这个你就操不上心了,我们会安排!”王队深吸一口气,控制了情绪,扭头命令黄小兵:“赶紧带走吧!回来还有别的任务。”
“啊——,不!我不走——”女人一听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地反对,并用头“砰砰砰”砸车窗。
“干啥!老实点!”王队大步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把她提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此地警告:“你最好给老子老实点儿!”然后,头也不回,只管紧紧盯视着女人下指令:“小兵,你来给她拨个电话!”
“好的!王队!”
“你!你说说看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来给你拨。”黄小兵按照张桂芳报的数字拨出了电话,“嘀——嘀——嘀……,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多次呼叫转移……”,“嘀——嘀——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死心了吧?电话也给你打了,要不就是无人接听!要不就是你被人拉黑了!该走了!”
张桂芳蔫了,眼神灰暗,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被血染红的走廊,“嘀——嘀——嘀……,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多次呼叫转移,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多次呼叫转移……”,一个,两个,三个,打了多少个电话已经记不清了,总是在需要求助的时候,此地无人。张桂芳狠狠地甩甩脑袋,试图把那个满身鲜血、不停挣扎的白衣女人影子从脑海里赶走。
王队转头安排工作,“小兵,你赶紧送人过去戒毒所,把材料什么的按规矩交接好!我抽时间过去询问,继续往深挖!”
“嗯,另外,你这里还要辛苦一下,打电话给张桂芳那边居委会,落实一下,是不是有个女儿,多大,是否需要安排监护人,都落实好。”王队边说边匆忙往外走。
“是的王队!我马上打电话落实!”黄小兵崇拜的目光默送王队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视野里。说实在的,跟着王队近几年连续破获了几起涉毒涉赌的命案要案,累是累,但是兄弟们都能够记个一等功、二等功什么的,心里很踏实。王队以后风生水起那是必然的,下面的跟着干活的小伙伴也容易晋升一些。黄小兵顿时浑身充满干劲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四
几天后。文婶子一边麻利地剥青葫豆豆角,一边斜眼瞪文叔。
“老文,你怎么还不倒垃圾?臭死个人啦!快去收垃圾!一天一天的,越老还越懒啦!”
“说得!我老早就把垃圾桶清空了!”文叔不服气地辩解。
文婶子以手捏了捏鼻子,“太臭了!奇怪!那这股臭味儿从哪里来的呢?”两人吸溜着鼻子,起身在家里家外寻找臭味来源。
“ 老太婆你来看!”文叔指着小欣怡家门口,那里的食物分毫未动,有的已经发霉,浓烈的臭味隐隐约约地从门缝里散发出来,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升腾出不详的预感,难道……
“老太婆!赶紧的!赶紧打电话报警!”
警察和居委会破门而入后,客厅还未见明显异常,却发现了被绿色布条子拴住的卧室门。扯掉布条进了卧室,发现大床上,小欣怡安静地躺在已经干涸的排泄物里,双颊和眼眶深陷,皮肤像皱纹皮革一样满布褶子,头发绝大部分已经脱落,孩子早已成为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法医经过勘测之后,认定李欣怡是死于饥饿。孩子的胃囊中空空如也,估计已经饿得很厉害了,疑似死前曾经抓食自己的大便充饥,因为她的小拳头里拽着自己的排泄物,嘴角及口腔内也发现大便的残余痕迹。
消息一经泄露,立刻在小区邻里中引起轰动。人们感慨,这是怎样无良的母亲,才会不负责任地饿死这么乖的亲生女儿?毒品真是害人哩!张桂芳沉溺于吸毒,故意将女儿锁在家中一走了之,导致女儿活活饿死。这个传闻迅速在网络上发酵,小区里很快聚集了不少网红,纷纷拿着长枪短炮的拍摄器材现场直播。正义的网红们各展其才,纷纷将矛头指向小欣怡的母亲,深度挖掘张桂芳的黑历史,一时之间“瘾君子饿死亲生女”、“虐待幼女致死应追责”等讨伐呼声上了头条热搜。辽安大道44号芳草苑小区热闹起来,不分昼夜的都有网民前来蹭热度、打听案件进展。居民们对这些网红烦不胜烦、不堪其扰,希望这件事情能早些过去。
但是接下来没两天,新一轮的热搜又出现了,“瘾君子饿死亲女后愧疚自杀”、“幼女在自家饿死,吸毒娘不堪网曝上吊自杀”、“强制戒毒所终于洗清了她的灵魂”、“没有资格当母亲的吸毒女遭到报应”等等各种五花八门的小视频和自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持续了多日。
热闹终归会散去,邻居们依旧行色匆匆地过自己的日子。
文婶子叹了口气,对文叔说:“哎!小欣怡以后再也吃不上你亲手蒸的包子喽!也再不用被关在栅栏门后面讨要食物喽……”
“那么可怜个娃!都是大人造的孽哟!”文叔用保鲜盒把当天现蒸的没有吃完的包子装起来放进冰箱,“听说小欣怡饿死的消息,张桂芳那女子就在强制戒毒所,拿戒毒用的束缚带自己把自己吊死在开水房的水管子上走的,凌晨的时候看管太松懈嘛。”
文婶子叹口气,眼前浮现出小女孩黑黝黝的大眼睛,鼻子一酸,不知道能说什么,什么也不想说。
五
市公安局刑警队正在开结案表彰会。
分管业务的蒙副局长正在发言:“这个月,同志们的成绩斐然,战果辉煌!尤其是以王强同志带领二中队,又一次战斗力爆棚。他能够从毫不起眼的小小盗窃案,敏锐地找到突破点,顺藤摸瓜地查出贩毒杀人大案,捣毁了好几个吸毒贩毒窝点,缴获海洛因等各种毒品毒资若干,今天市局已经上报省公安厅,申请为王强同志记个人一等功一次,二中队记集体二等功一次。下面请王强队长发言,复盘一下这次案件的侦破过程,供大家讨论学习。”
王强不紧不慢地打开早已准备好的幻灯片:“感谢局长的肯定与鼓励,我只是做了点自己应该做的本职工作。今天借着结案的这个机会,我向在坐的各位前辈和刑侦专家们汇报一下我们中队这个案子的始末,希望得到大家的指点和帮助,能够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刑侦业务能力。”
二中队的小伙子们眼睛都是放光的,骄傲啊!这是他们的老大!颜值高还不靠颜值吃饭;智商高还不骄不躁;实力强还知道提携同伴;笔杆子写材料厉害;嘴皮子分析案情顺溜。
“我的汇报主要包括这几部分内容:前情和线索,杀人动机、行凶过程推理、证据链、法医资料……”王强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汇报整个过程,“综上所述,第一,麻六柱对于幼女张欣怡之饿死,存在故意杀人犯罪嫌疑。吸毒盗窃人员张桂芳对于其女张欣怡之饿死,存在间接故意犯罪嫌疑。第二,麻六柱对于吸毒盗窃人员张桂芳之死,存在教唆犯罪嫌疑,等同于故意杀人犯罪嫌疑;吸毒人员高中志对于张桂芳之死,存在故意杀人犯罪嫌疑;第三,麻六柱连续杀害张桂芳及其三岁幼女的杀人动机,是报复杀人。麻六柱因多处贩毒吸毒窝点被捣毁,毒品毒资损失巨大,怀疑是张桂芳告密,所以报复杀人。第四,麻六柱杀害幼女张欣怡,是为了伪造吸毒盗窃人员张桂芳自杀动机,掩盖其教唆、故意杀人罪行。第五,具体作案流程是,麻六柱利用以前同居时掌握的钥匙进入张家,亲自布置幼女张欣怡意外死亡现场。他入室后用绿色布条绑死卧室门把手,让三岁女孩无法进入客厅补充水分以及其它干粮,并且因呼救距离太远而无法有效呼救,结果饿死。然后利用幼女饿死、网络暴力的契机伪装张桂芳的自杀动机,再教唆同时在戒毒所中的戒毒人员高中志用戒毒的束缚带勒死张桂芳后,把尸体吊在开水房水管上,伪装成张桂芳愧疚自杀的场面。整个案件脉络是比较清楚的。遗憾的是,在我们追捕过程中,虽然活捉了相关涉案人员,但主犯麻六柱在追捕过程中,突发急病,虽然及时送医院抢救,仍然不治身亡。死亡原因是主动脉夹层破裂出血导致的失血性休克。以上是我的汇报内容,请各位指正。谢谢!”王强点头向同事们致谢后端正地坐在一旁,准备听取同侪点评提问。
“我有点疑问。”蒙副局长刷先发文,“这整个案情汇报都非常完美,事实分明、证据确凿、推理严密,最后的综述总结也特别清晰严谨。就是有一点,麻六柱既然潜入张家伪造幼女饿死场面,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留下绿色布条绑死卧室门把手这样的明显漏洞呢?”
“蒙局长真不愧是老刑侦!一眼发现我汇报中不完善的瑕疵。”王强微微一笑,冷硬英俊的左面颊上突现一个酒窝,顿时柔和了整个人的酷冷气质,“在发现幼女张欣怡的死亡现场,邻居们提供线索,这个绿色布条本就是张家平时就一直挂在卧室门把手上的的,张桂芳偶尔栓一栓,避免小孩子在睡醒后不恰当的时间闯入客厅,干扰大人。”
这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突然打开,公安局一把手龚局长带着三名不认识的高级警务人员进门后走到王强面前:“我们是省厅纪检处的,现怀疑你和麻六柱毒杀案有关,请你立即停职协助调查。”王强皱着眉头,满脸委屈地望着龚局长,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疑惑不解:“为什么?”
龚局长扭头朝向门外,“黄小兵,把人带进来!”
六
黄小兵带着一名铐着双手的社会女子进门,一头桀骜不驯的黄色短发,身穿暴露紧身的黑色衣裙,俨然就是张桂芳在超市盗窃又逃跑了的那个黄发女同伙。
王强终于变了面色,望着黄小兵,“这是谁?你把她带来干啥?”
龚局长看了一眼王强,然后面向众人说:“难得今天人都到得这么整齐,那就多坐一会儿吧!小兵,你就来讲一讲这个扑朔迷离的案中案吧!”
黄小兵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王强,这个曾经崇拜的偶像,用缓慢的语速揭开了案件的面纱。“事情要从小欣怡死亡说起。当我知道张桂芳强制戒毒,才三岁的小欣怡饿死在家后,内心特别自责。我就回想,当时我打了电话给居委会值班人员,要求落实孩子的监护情况,并叮嘱他处理好,但是后续我并没有跟踪随访处理结果。现在孩子居然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忍不住就私下去居委会调查当时的措施是怎么出现漏洞的。调查发现居委会值班人员确实把此事登记在交班黑板上,但接班人员却并未在黑板上发现这个信息。显然是被人为擦去了,但好在黑板陈旧字迹擦不太干净,从重叠的新内容下,隐约可以看到记录的证据。可是,这是谁?是无意还是有意擦去的呢?我调门卫监控时偶然发现,当天晚上王队恰巧到该区出现过。”
黄小兵深吸一口气,接着分析破案思路:“第二个疑点,这个贩毒杀人案一共意外死亡三人,这意外死亡发生得也太密集了。麻六柱、张桂芳和张欣怡都巧合地意外身亡了。然而我们都知道,当意外和巧合越多,反而越显得不正常了。而麻六柱和张桂芳恰好是两年前王强队长的未婚妻李梓涵被灌毒奸杀致死案的犯罪嫌疑人和目击者,当时因为证据被破坏,麻六柱被无罪释放,而案件也因为某些因素被迫结案了。但是我知道,这两年来王强队长一直没有放弃收集该案的证据。”
黄小兵眼光扫过王强,无意识咬了咬唇,“第三个疑点,麻六柱这个凶手的意外死亡时间太巧合了。麻六柱有严重的主动脉夹层动脉瘤,是我在李梓涵案件调查时收集的资料,曾经向王强队长报告过。然而麻六柱死亡不单单是主动脉夹层严重撕裂出血致死,他死亡时口中还残留液态海洛因,尸检时发现有口腔黏膜损伤痕迹,因此我怀疑此毒品是被人强迫灌入口中,毒发的过程正好就引起主动脉夹层严重撕裂,这样的大出血十几分钟就可以导致死亡,这种被诱发的致死性疾病完全足以掩盖谋杀的痕迹。而从死亡到毒发到喂毒的时间来倒推,正好与追捕时间段重叠。巧合再次出现了,分派抓捕麻六柱毒窝涉案犯任务的正好是王强队长,队里每个人都分派了特定抓捕对象,都是任务满满当当的,于是他恰好只安排了他自己独自一人去追捕麻六柱。因此不得不让人怀疑,王强有时间、有动机为了报仇而设局杀死麻六柱。而此后其它疑点的发现,是因为我又由此想到,张桂芳的死,究竟有没有王强参与的影子呢?张桂芳盗窃被捕有没有王强参与呢?小女孩到底是麻六柱杀的还是王强杀的?”
黄小兵的语气从最开始的失望痛心,慢慢地趋于冷静客观:“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容易就生根发芽了。我首先从张桂芳盗窃的超市监控录像中查到逃跑的那个同伙的身份,就是今天我带来的这个女子。由于她有吸毒贩毒的案底,我很快就撬开了她的嘴,审讯后恰好发现她就是警方埋在毒窝的线人之一。她供述,带张桂芳去超市盗窃这个任务,原本就是未谋面的警方联络人电话安排给她的,说是要她配合一个钓鱼行动,她负责把人带过去,由张桂芳实施盗窃行动,张桂芳一定会被人赃并获,她只要逃跑了别被抓住,这次任务就是满分。而能够指挥警方在毒窝的线人、又存在可能的作案动机的,王强排在第一位。”
王强的眼神依然平静,坐姿笔挺:“你总不能靠想像来栽赃陷害吧?”
黄小兵叹口气,接着说:“我这段时间夜不能寐,我也希望折磨我的是想像而不是现实。我揪着以上的疑点思考,王强为什么要安排张桂芳盗窃被抓呢?我发现,如果张桂芳吸毒被抓后出现意外死亡,很容易被并入到李梓涵案件,而王强因为存在作案动机,就很难摆脱作案嫌疑。但如果只是小金额盗窃被抓后意外死亡,不显山不漏水,也就不容易暴露自己的作案动机了。那么张桂芳为什么会被杀死呢?我复习李梓涵案的卷宗发现,李梓涵的案发现场,是麻六柱出资的著名私房菜馆,麻六柱偶遇李梓涵后垂涎其美色,搭讪不成恼羞成怒,遂把李梓涵拖入包间欲行不轨,因李女士反抗剧烈,麻六柱就强行把毒品灌入李的口中并实施侵犯罪行。中间李梓涵趁麻某接电话的间隙,浑身是血地跑到隔壁张桂芳吃饭的包间求救,张桂芳带着女儿见死未救,反而逃离现场。而李梓涵就被毒品和麻六柱的双重折磨下惨死,当天李梓涵腹中怀孕三月的胎儿也流产死亡。事后张桂芳说她打过求救电话,但电话未接通,她忙着逃离就没有再打。”
黄小兵稍作停顿,神情复杂,“我曾经在王强队长送我的刑侦案例书中读到过一段他批注的话:恶是什么呢?不就是善被自己的饥渴折磨而成么?当善过度饥饿了,它甚至会去黑洞觅食;当它渴了,也会喝那死水。张桂芳如果仅仅因为吸毒被抓,法律是不会判她死罪的;麻六柱又钻了法律的空子而成功脱罪;王强看着自己的妻儿惨死、虽然身在警界却也无法依靠法律报仇。所以,张桂芳盗窃就被他设计成复仇的一个隐蔽而又完美的引线。张桂芳一旦被关进戒毒所,王队长就带领我们连续捣毁了麻六柱的多个毒窝,让他损失惨重。并且还顺便给麻某布下是张桂芳出卖他的疑阵,于是麻六柱亲自出马,让自己在戒毒所的戒毒手下高中志伺机勒死张桂芳后伪装成自杀现场,本来以为开水房作案躲过了监控摄像头,却没有发现杂物间墙角隐蔽处还有一个摄像头。该罪犯高中志现在继续在戒毒所戒毒,但行动已经被专人控制了。”
黄小兵转头面向王强,“就这样,张桂芳被抓,居委会传递消息受阻,女儿因此饿死形成完整的逻辑链,也成为张桂芳自杀的合理的表面动机。王强兵不刃血,借刀杀人就除掉了李梓涵案件中见死不救的两个目击者,接下来只剩下凶手麻六柱了。如果最后麻六柱漏网,他也会因为有充足的杀人证据而被终身通缉;如果抓到了麻六柱,王强就可以亲手灌毒来促发他的疾病,成功地除掉这个凶手为自己妻儿报仇;同时麻六柱死无对证后,也掐断了可能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的一切线索,还能够完美立功!不得不说,这整个作案思路缜密,设计完美,准备充足,尤其麻六柱的疾病,更是天赐的完美死因……”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王强打断黄小兵的话,胸口剧烈起伏,头埋向桌面,双手揪扯额顶的头发,眼圈发红,似乎想起了李梓涵浑身是血、衣不蔽体的惨状,而他们还没未出生的孩子也惨遭毒手……;就差一周!就差一周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了。
“但是还有两个问题,我不太理解,”黄小兵就像当年刚到警队,虚心地向这位优秀的队长请教时的一样提问:“为什么张欣怡要死?小孩子何其无辜?把卧室门把手拴住的绿色布条,到底是你做的还是麻六柱做的?小区大门监控显示麻六柱在相关时段并未进入小区,而我意外地从监控中发现了你的身影。如果是你做的,你是如何进入张桂芳家的?”
王强双肩下垂、脊背微驼,头发凌乱,语调冷漠:“无辜?我惨死的妻儿就不无辜吗?麻六柱毒害的普通百姓就不无辜吗?她错就错在生为张桂芳的女儿,错就错在目睹了惨案现场,她有这样的母亲养育,还可能是麻六柱的女儿,有这个毒贩凶手的基因,这样的人长大了能见义勇为吗?能不吸毒卖淫危害社会吗?她,是整个联动链条中关键的一环,少了她的死,这个连环案中的几个意外死亡就缺乏了合理性!现在告诉你也没啥,原本应当在三日之内送达张桂芳家属处的强制戒毒通知书,我虽然签了字,但一直锁在抽屉里。那两次轰轰烈烈的网络热搜也是我找人暗中推动的,网暴这种手段有时候也能够为除暴安良出点力。毕竟,这样的社会事件可以对普罗大众起到教育意义嘛!可以说,张欣怡,她是为深受毒品戕害的普通百姓牺牲的……”
“你住嘴!”黄小兵觉得强烈的气流在胸腔内四处乱撞,让他疼痛到面部肌肉忍不住抽搐,“收起你的诡辩!罪恶都是大人犯下的!再说,你有什么权利操纵别人的生死?”
“哼!当正义迟到太久,谁来给悲剧公道?当求助的大门关闭,‘此地无人’成了罪恶的帮凶!梓涵和胎儿在求助无人中死去,张桂芳母女也在求助无人中死去!梓涵被麻六柱灌毒品死去,我又给麻六柱灌毒品死去,你不觉得这很奇妙吗?天道循环由我自己来实现!哈哈哈哈!”
黄小兵强咽下一口浊气,“那你是怎么进入张家的呢?”
王强面色隐隐扭曲,“钥匙!这很难吗?戒毒所不允许带入钥匙手机等所有私人物品,我只要以破案需要调查取证为由,就可以伺机用橡皮泥给钥匙取模;最后因为麻六柱曾经和张桂芳同居的不正当关系,还可以当我的挡箭牌……”
七
一个月后,在城市远郊的西沙陵园里,新立起一块儿小小的黑色墓碑,在四围高大森然耸立的墓碑群中显得瑟瑟可怜。
墓碑的名字刻着:张欣怡,碑上记载着这个三岁小女孩儿的忌日,生辰不详,籍贯栏后面显示着无户口。碑文上刻着:孩子,你来的时候此地无人;走的时候苦涩尝尽。但愿你去的远方再无伤害和阴影,永远有爱和暖阳等待你的召唤。立碑人未落款。碑前供着白胖胖的热包子和红彤彤的大苹果,还有一束含苞未放的白色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