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孩子天生对生命总有一种喜爱，流浪猫狗会带回家，别人家有弟弟妹妹也很羡慕，花呀草呀虫啊鱼啊，自然也喜爱。哥哥小时候在河滩上捡来的一颗小树苗现在成了他的心病。关于这棵树成了我们家的一件大事件。
这棵树，在河滩上的乱石间长得不慌不忙，亭亭玉立，他心生怜爱，一念之间，就把他带回了家，随手把他埋在了围墙的外面的一块空地里，有一丛毛竹为伴，起初很担心毛竹竹鞭横行霸道，侵占他的领地，几年后他落落大方，高过围墙，再高过竹子，几十年间他安居乐业，现在已经高过四层楼。这个树长得久了，和周围的房子一样，已经变得非常熟悉，也非常亲切，但是又让人感到烦恼。且不说他掉落的叶子，成了每天洒扫庭院的负担，他洒下的绿荫侵占了院子的天空，也把邻居的窗户死死堵住，夏天刮风下雨的时候，枯干的树枝随风坠落，差点酿成了灾祸。即将长到邻居屋顶的高度，将时时有掀翻屋瓦的隐患。邻居以前喜欢坐享浓阴，大树底下好乘凉，还多次夸赞种树人，现在已多次登门发出预警。这树不结果，板材也不珍贵，只知道疯长疯长，实在一无用处，还遗患无穷。痛定思痛，长痛不如短痛，大家准备合力屠杀他。
但结果发现，这绝对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哥哥准备了一笔可观的预算，打了一通电话，咨询了无数的人，又求了不少人，终于有人肯来接这个活，登门现场勘探考察的结果，需要更多的资金和机械设备，需要更多的人工，因为场地所限，直接从根部伐木放倒，已经不具备条件，需要动用电锯，吊车，工人要攀爬上去，先把大树上面的枝干，一一肢解，一段一段地吊下来，最后才能从根部把它伐倒，再租用卡车把它运送出去，至于它地下的根就让它自生自灭吧，但恐怕它的根会有无穷的力量，还会长出新的芽新的枝干。
最终生意没有谈拢，来人不是很情愿做这桩生意，因为所得的报酬虽然可观，但代价是无穷的汗水和不值得去冒的可以预见的很大的风险。若要求再提高工钱，也实在有违行情，所托人情也让他开不了口，于是就面有难色，以忙碌为由婉言推辞，我们也实在不好强人所难。
屠树的计划搁浅。
于是这棵树现在还伫立着，以睥睨一切的姿态。春天来了，他的枝头哗啦啦地无中生有，长成浓荫，目标是蓝天。我们仰头看这棵大树，脖颈不由酸痛，眼睛不由迷离昏花，大树也低头注视着我们，他摇摆着手臂，哈哈哈地笑着，讽刺着我们，嘲笑着我们。
他成精了吧。
哥哥一次次心生懊恼，这怎么有一种养虎为患的感觉？种下什么因，结下什么果？哈哈，苦果！你奈他何？时光给予人回报，也给人以厄运。
闭上眼睛，很多熟悉的场景，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跑来，若干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傍晚，那灰黑泛白的颜色中那一抹绿意，是那么生动，又是那么忧郁，河滩上的一切慢慢地浸入了浓重夜色之中，明亮的溪水欢唱着向远处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