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辗转十年,你我从未相见,却每天莫不相见。
我的W小姐啊,我要对你说的太多太多,但话还未开口,就丧失了全部的意义。
我从北京回来这些天,睡得不是很好,情绪又有了一些新的波动。你总是跟我说,你要清心寡欲,要简单快乐。正如我总跟你说,你要挣出枷锁,活出恣意洒脱。
我的终极理想是挣脱规则,活得格格不入,也是一种风骨。
而你,我不想用善良来形容你,因为这是你的本能。你总是替别人考虑的那么多,把自己憋出内伤来我这里治疗隐疾。我可以用无关痛痒的三言两语,让你暂时的烦恼消解而过,却无法阻挡你因为善良和隐忍的秉性而给自己招致的致命病灶。
我的W小姐,你总是说我十年青春宛如少女,而你已被生活侵蚀的初见风霜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我的梦从来没有醒,你的梦早已揉碎在青岛的那片海里,再也打捞不起。
这次我去北京看你,你带我坐地铁。人潮拥挤,摇摇晃晃的车窗,多么像我们摇摇晃晃的人生啊。你伏在我的肩上,跟我讲你如何在医院一个人死磕,讲如何在举目无亲的北京天桥上茫然四顾,直到今日想起,我依然要泪目,原来我缺席了你那么多。世间最无法弥补的,是你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啊。
我可以想象,那些日子,幕合四野,华灯初上,你挺拔的背影,其实孤独的悲凉。
我在北京的那三天,你多么开心啊。我们可以聊到东方既白而不觉疲倦,就像多年前你我同窗。
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岂不知,时不我待,岁月如水,转瞬老去。可怕的是,我们每明白一个道理,都一定是经历了一场失去。
还记得青岛火车站吗,我们分开那一年在那里哭成狗,以后的我每一次回青岛都不能尽意,因为我最美好的在这里的时光,是你陪我度过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从此再也没有人陪我坐沿海线的公交车看风景,看云散雨收,露珠划过草叶,海鸥划过天际。
你还记得我写在石老人沙滩上的字吗?我还记得我在崂山跟你说的豪言壮语,我说我到八十岁也是一个爱美的小老太太。你说过要陪我周游世界的,喝最烈的酒,走最远的路,过最温润辽阔的人生,可不能因为老公孩子食言哟。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个消停的女孩子。我在15岁时中学晚自习的课堂上一边偷读《巴黎圣母院》一边落泪的时候就知道,广博之外更有广博,深重之中自含深重。我从来不吝啬让自己的人生更惊险刺激更丰饶无比。是的,我有着天真的英雄主义。因着这种英雄主义,我常常可以独处一室烹酒煮茶,也能勇闯天涯心绪万里。
我想我们俩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看似乖巧无比人畜无害,其实乖张不羁内心奔腾不息。
而你,到哪儿都是小太阳,温暖别人,光亮照不到的阴影留给自己。
W小姐啊,虽然每个人的生命终点都是殊途同归,但是有的精彩婉转,动人曲折,有的却贫瘠匮乏,了无生趣。我多想和你,看星辰大海,走向波澜壮阔。
那天你陪我在走在颐和园,春和景明,杨柳依依,素旷的十七拱桥在阳光下欣欣然兀自静默着,既不矜持,也无愁态,是旁若无人的端庄雅丽。人头攒动、郁木森森之处,让我想到青岛的八大关,不知道是不是也如这般热闹非凡,星肥胜雪。
我们都已经久到回忆不起来,是哪一条关隘命名的路开满海棠,哪一条种满浪漫的法国梧桐,又是哪一条路的尽头有王子和公主楼的传说。你看,总说有些东西是时间也无可奈何的。但是时间还是将记忆滴水穿石,散落却从未发觉。
那天你说要陪我看北京的夜景,凌晨两三点的北京,总能给人直抵灵魂的触动。未能成行。但当夜幕降临,车窗外还是划过与众不同的流光溢彩。在这个城市里,你说你从未有过归属感。就像我现在心里失去故乡。我早已不是那个因为想家而动辄哭起来的女孩,我把远方当故乡,把天地穹苍装进胸膛。我不想再那么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可喜的是,凡是你所渴望的,终究就是你能抵达的。故乡不再是我的软肋,而是成了铠甲,让我有梦可做,有路可以退。
你很奇怪对不对,我怎么还没有提到爱情。是的啊,爱情之于我们,曾经如神明一般虔诚。那时候我们年轻的摇摇欲坠,也无惧姗姗来迟的邀约。我们赤诚到对爱与丧都欲罢不能,甜蜜又傻气,痛苦又沉迷。但是谁又能说我们不懂爱呢,我们曾在那样漫长幽暗的岁月里等过一个人,呕心沥血,千金散尽。可是爱情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不是只要你足够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多么赤裸裸的不公平。
现在啊,相信你也一定看得开。我用“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来形容此时心境。我的傻气的某先生也只能不明所以调侃我说“了然,女湿主”。
但是,我相信,你能懂得。
因为你看过了太多太美的爱情的奇景,也见识了太深太重的爱情的绝境。
爱情,究竟是一场来势汹汹去也匆匆的荷尔蒙,还是日夜陪伴错生出来的习惯和温情?
管他呢,谁在意呢?
不是爱情不重要,而是除了爱情还有太多太多值得关注的事情。
这些事情,爱情终究无法带我们抵达,但友情可以。
我应该不止一次跟你提起一部我最喜欢的美剧《欲望都市》,不知道你看过了没有,剧中四个有着单纯欲望与牢固友谊的女孩子,一定有你我身上的影子。这是世间所有老友该有的样子。
就像我自北京回鲁,临行前一晚你举杯为我送行。像极了圣诞夜前夕,四个女孩边唱《友谊地久天长》边举杯痛饮的场景。那一刻,男人们在喝酒,孩子们在笑闹,而你只需要轻轻碰了我的酒杯,就足以让我情绪崩溃。
W小姐,你看我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可依然抵抗不了生活的苟且。天地之间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哪有什么圆满的人生?我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这一点,人生不会圆满,七八分已是极限。不强求常知足不再只是一个口号停在表面。
W小姐呀。
这段时间我总有一种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感觉。有时候是在开车等红绿灯的间隙,有时是在我夜晚学习的灯下。后来我想到,我和你,即便已经如此亲密,但还是不能保证此生永远这么热气腾腾。世间唯一不变的,是永远都在变。越是妄图抓住的,抽离的越汹涌越遥远。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对时间心存怨念,我从不想刻意去维持我们的友谊,它的存在和消逝应该和生命一样自然。
我不想用闺蜜去界定你,我们更不是同学那么简单。是的,你是我的朋友。
昨天刮了一天的风,黄沙扬起。今天云散风息,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适合与你聊天,与你腻歪,或者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