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是个妓女,更准确的说,是个老妓女。
我和她相识在一条黝黑的小巷,那时我只身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穿条短裙站在忽闪忽闪的路灯下。
当时正值盛夏,即便到了午夜,也一样闷热,那双短裙下的大腿和坏掉了的路灯一样闪着我的眼睛,加深了我心中的那团炙热。
我放慢了脚步,目光不住地往她的方向瞥去。
柳如烟作为一个从业数十年的老妓女,经历过无数男人,男人们那猥琐的心态她琢磨的通透,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就在我即将经过她身边时,她说:“帅哥,要休息一下吗?”
“多,多,多少钱。”我捏了捏口袋里的两百块 钱。
“一百五一小时。”
“啥?小时?不应该是次的吗?你们这行现在是这么收费了?”
“帅哥,最近查的严,客流量少,我得打折促销啊。”
现在这行也要打折促销?一小时,这么长时间,就我这身体素质,能整个三四次吧。可我又转念一想:我这么正直的人,我怎么能……
“找钱!”
我仅有的两百块钱在坚定不移伸出的手上被风吹得哗哗响。
十分钟后,我呆滞的躺在一间破出租屋的一张破床上,感觉身体被掏空地喘着粗气。
之前肾上激素冲顶,脑部血液下流,导致我的眼睛被蒙蔽,一直没有注意柳如烟的长相。现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这不是阿姨吗,褶子纵横交错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整张脸又肿又红。
我暗骂:妈的,还啥打折促销啊,就这样还有客流量?怪不得老子今天不行呢,就这样换谁都不行。
男人总能把自己的无能和失败归咎到女人身上。
柳如烟好像也看出了我已经精疲力尽,说:“帅哥,你要是累了,你就回去吧,我还要接下一单呢。”
嗯?奶奶的,看不起我?操,我今天就算在这干坐一小时,我都不让你挣钱!
我说:“不说好一个小时的吗?你这样赶我走,不讲信誉啊。”
她欲言又止,恐怕是拿我没办法,也不赶我走了。
我们俩沉默的坐了一会,她说:“帅哥,还有挺长时间的,你也不走,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这些事憋在心里好多年了,说出来痛快一些。”
“那你说说吧,反正又没事干。”
好,那我就开始讲了。
1995年,我十五岁,还在读初中,那年,他来了。
他来的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背着吉他,骑着摩托从我的身边疾驰而过,我转身望去,只看到他的一袭长发在蓝天下随风摇曳。
再看到他是在镇上的广场,他在卖唱。我从天亮一直听到了天黑,广场上也只剩下我和他。
他单独为我唱了首灰姑娘,然后我就成了他的灰姑娘。
之后的一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他每天卖完唱都骑着摩托接我放学。然后我们一起爬到小镇后面的山坡上,落日余晖里,我靠在他怀里,听他跟我说着他的音乐。
有天,他告诉我,他要去北京追逐他的梦想,想带我一块去。听着随身听里的那首私奔,我偷了家里两千块钱,和他踏上了那列北上的绿皮火车。
到了北京,我们租了间十平米的小房间。
他和几个人组了个乐队,在酒吧驻唱,我就在那家酒吧当服务生,每天干十个小时,日夜颠倒的生活。虽然很苦,但是两个人相互扶持,也还能忍受。
过了一段时间,日子慢慢好了起来,他的乐队也有了一点小名气,每天晚上来酒吧看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我擦着桌子,听到人们对他的叫好与欢呼,总忍不住泛起微笑。
有天晚上,我去后门倒垃圾,看到有对男女紧紧地搂在一起拥吻。酒吧这种事司空见惯,我也没当回事,倒完垃圾 ,就准备关门回去,就在我踏进后门的一瞬间,忽然我想到了什么,上前拉开了那对男女,他被扯开的长发在黑暗里倾泻如瀑。
“多长时间了?”我瘫坐在床上,无力的问。
“一个多月了吧。”他把眼睛蒙在长发里,不敢看我。
“都好了一个多月了,我也真傻,你每天演出结束都要失踪一段时间,我竟然没猜到你在干什么。”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这样。额,我还有事要跟你说,李小姐说,我离开你的话,她能帮我联系唱片公司,帮我出专辑,你看……”
“哼,哼,哈。”我悲凉地冷笑。“原来这么多年的感情,那个李婊子一句话就让你忘掉了,好,行,你走吧。”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还在这里干什么,快滚啊!”我歇斯底里的大喊。
他还是走了,拿着他的吉他,推开那扇木门,淹没在夜色里。
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地夺眶而出,我就那样无助的哭泣,为了我自己的悲凉,也为了他的梦想。
他解散了乐队,离开了那家酒吧,我就继续留在那家酒吧当服务生。家是回不去了,一是没钱,二是回去以后,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不知道会怎么对自己。
独自北漂的日子过了半年,一个上午,敲门声响起,我打开房门,门外的他满头是血。
他跟我说,他放不下我,提出和李小姐分手,李小姐气不过,找人打了他,后来我才知道,是他把李小姐弄怀孕了,李小姐父亲找人动的他。还指定说,一定要打断他的手,让他再也不能这双手弹琴骗姑娘。
医生和我说:“命是保下来了,这手恐怕要截肢啊。”
“大夫,这手您一定要给他保住啊,他还用这手弹琴呢。”我求着医生。
“保住这手代价很大啊,后期护理费用也很大。小姑娘,要好好考虑啊。”
“保,一定保,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拼命地回去工作,白天做保姆,晚上做服务生,可即使这样,依然填不满高昂的医药费。眼看下一个阶段的治疗就要停了,这时黄二狗找到了我。
“妹妹,我知道你男朋友现在急着要医药费保命,但是你看,就你这样死干,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啊?”黄二狗的大黄牙泛着油光,一脸淫笑。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样,你跟着哥哥后面帮我干两个月,我保证你不仅能交上你男朋友的医药费,还能挣上一笔。”
“那你们是干啥的呀?”
黄二狗指了指坐在吧台高脚凳上的一个穿着包臀裙的女人,说:“我们和你现在这活一样,算是服务行业。”
他的手逐渐康复了,但是也不弹琴了,整天窝在小开间里,看着路边摊买来的书,昏昏度日。他说他的音乐已死,现在摇滚的时代过去了。
我也做回了服务生,每天家里和酒吧的桌子相互收拾。
收拾着收拾着,我也终于在酒吧和家里的桌子上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我把还没注射完的针管丢到了他的面前,说:“你他妈还是人吗你,我每天辛辛苦苦上班挣来的钱,你就用来干这个!”
他好像不是太在意,很无所谓的说:“你那钱挣得不挺容易的吗?我买些东西爽爽怎么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说不出了话。
“怎么?还当我傻,当我不知道呢,就你干的那些事,周围邻居谁不知道?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婊子!”
我一时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所有的怒火,悲哀与怨恨都汇聚成了一个字:“滚!”
他冷笑了下说:“滚就滚,就这破地方,我还不愿意待呢,嫌脏。”然后,拿起针管再次离开了这间房间,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
柳如烟说到这,哽咽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来呢,他怎么样了?”我问。
“毒瘾犯了,没钱,抢劫,故意伤害,二十年。”
“那快出来了吧。”我爬起身,整理衣物。
“嗯,还有半年。”
“你准备怎么办?”
柳如烟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烟雾缭绕。
“去接他呀,能怎么办,除了我,谁还待见他。他现在也不好嫌弃我这幅鬼样了,等他出来了,我就找份正经事做,这些年钱也攒够了,相互依靠,好好过掉余下的日子吧。”
我看了看时间,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说:“今天这事我只和你一个人提起过,不要和别人说啊。”
“好,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柳如烟。”
每个刚嫖过的男人,都会产生一点负罪感,我也不例外。
于是我绕过柳如烟站街的那条小巷走了两个星期,但这负罪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突如其来的一点邪念轻松攻破。
一个黑夜里,我又不自觉的路过那条小巷,路灯依然闪烁,柳如烟却已不在了。
两个骑着三轮的大爷互相攀谈着路过,好像在说着什么。
“哎,最近那个卖的婆娘好像不在了吗?”
“就那个婆娘啊,那身段可真不错,得劲儿。”
“也可怜哦,被一个男人拖了大半辈子哦。”
“她也和你说过这事啊,娘个比,还以为就和俺一个人说过,这个李晓楠,婊子就是婊子。”
“啥李晓楠?她不是叫张玉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