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y 樊梦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最近我常常想起来小时候的夏天。
坐在门口打瞌睡的外婆、飘在空气里的肥皂泡、午后躲在树下乘凉的大花猫、身上沾满黏腻腻汗水时吃雪糕的感觉、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清凉凛冽的水、与伙伴追逐而过时身后扬起的尘土,构成了整个夏天的记忆。
然而,我最难忘的便是这初夏的雨。我爱极了这雨。
四合院的雨下的静谧极了。雨滴打落在屋檐上和铁窗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偶尔的鸟叫声交织在朦胧的细雨里,甚至会有不知名的虫鸣声。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在这夏日的雨中变得越发的翠绿,雨珠顺着树叶落下来,旖旎起舞,落在草地上和花圃里。雨水唤醒了这沉睡干涸的土地,青草在泥土中伸展身躯,散发出特有的雨后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和隐隐约约的花香,飘荡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让人沉醉。
而每当这样的雨天,大花猫再也不出去撒野,而是乖乖躲在屋檐下,看着筑巢在檐下的鸟巢发呆。我就这样在雨中,看着天光从清亮到昏沉,看着檐下亮起昏黄的灯,看着雨丝在灯下飞舞,看着蚂蚁归巢花猫睡觉。
静静地等待着母亲回家的脚步。
童年的夏日记忆里,母亲常踏着匆忙的脚步,伴着朦胧的雨丝回到家里。随后厨房就会亮起温暖的橙光,雨水打在窗户上形成清晰可见的水汽。母亲动作麻利,不一会,饭菜的香气就夹杂在这雨中大自然的味道里飘在我的鼻尖上,带着一颗心欢呼雀跃。
饭菜上桌后,我喜欢依偎着母亲,听她轻轻地训斥我弄湿了裤脚,感受她抚摸我的头发,然后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花猫又在树上蹿上蹿下啦,今天蚂蚁搬家啦,花坛里有好多潮虫啦,诸如此类。母亲不厌其烦地听我讲,不时反问几句,然后将我爱吃的番茄鸡蛋放到我的嘴里。
每当这样的雨夜,我总有一种格外的安全感,白日里飘在雨中的一颗心有了归宿,像是平日里卧在自己脚下的小猫,终于可以踏实的伸个懒腰。
后来告别了四合院,搬到了楼房,家里的花猫也不知去向。再后来年龄渐长忙于学业,再后来外出求学疏于回家,童年记忆的雨愈发遥远。
依然偏爱下雨的日子,只不过沾衣欲湿杏花雨,再不情愿也要出门顶着风雨上班,无暇再静坐着对着雨发呆,回家之后也无人再惦记你打湿的裤脚和头发。
依然爱黄昏雨中的饭菜香味,只不过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香味都是别人家的,而我孤身在外什么都没有。
尤其是在外工作的这几年,不知是孤独累计的太过沉重,还是潮湿的雨水更容易让人感觉湿冷,下雨的日子感受更多的是一种低落,伴随着对家乡和母亲的思念。而母亲,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沉沉地衰老下去。
偶尔回家一次,发现那个曾经在厨房忙碌的纤细身影开始变得臃肿,一头顺滑的秀发也变得黑白参杂,喜欢让我挑着拔几根。
眼睛也变得昏花了,看不清手机字幕和药瓶上的字,需要我帮她看。
打字也打的非常慢,只要在家必喊我帮她回复微信和下载app。
一到下雨天也开始肩颈疼痛,常常喊肩膀凉手抖。
曾经总是告诉我勇敢往前冲的人,现在也会叮嘱我常回家看看了。
真是细雨湿流光。无论曾经多么的青春活力,给你依赖和安全感,时光让她终究要成为你怀中依偎的人,而你终究要勇敢的成长为可以保护她的大人。
这是让人觉得伤感的事情。衰老带给人的恐惧不仅仅是容颜上的改变,更多的是生死宿命的轮回。那个给你安全感,生于斯长、于斯的亲人和家,也将随着这命运,消失不见。
因为职业的原因,我的同学们都很少回家。他们遍布在五湖四海,边疆、海岛、山窝,工作繁忙,管理严格。他们的身上背负着比父母、亲情更为沉重的东西,与寂寞和枯燥为伍。我尊重并且敬佩他们,相比于他们而言,我要幸运的多。
从前读书的时候,我最想做的就是远走高飞,离家越远越好,去看看这无穷的大千世界。可是现在,每每看着父母,就庆幸当初没有选择离家那么遥远的地方工作,当真是从心里认同“父母在,不远游”。
父母对于子女无时无刻不牵肠挂肚,可是对于这般沉重的爱,少年哪里懂得。
少年的眼里有爱情、梦想、远方、田野,身后那根亲情的线,更像是一种羁绊,羁绊着他对于世界的追寻与探索。少年的他不明白,这根若隐若现的线,传递是浓于血的等待和思念。
这个线,或早或晚,终归会断。
与父母的衰老相比,我们有的是青春和时间。也许等到我四十岁的时候,我还可以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环游世界潇洒走一回。可是的父母,却在垂垂衰老的耄耋之年,数着能与我相伴的不多时日。有些东西,我们失去了可以再追回来,可有些东西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当家里的灯光不再亮起时,我们便再也没有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