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有一团煮熟的艾团,冻得结实,绿极成墨,那是去年清明时节与母亲摘下的,此时如沉睡的美人,冰冷而恬静,一直在等候王子的到来,一直在等……
一年了,味道香气都大打折扣,不如扔了吧!母亲帮我清理冰箱时,挑出来,欲作舍弃状。“不,不,别扔!”我忙制而止之。
艾与我自是有些不解情缘,说不清,道不明。自以为许多东西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然后就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悄无声息,可是,记忆总会在某一时某一刻掀起浪花,在我的心头翻滚。
自小不喜欢艾,嫌弃它的气味太浓。初春家里兴致勃勃做的艾糍,我坚决不肯尝上一口。端午时节,父母在门上插上艾枝,我也会捂鼻快速入通过。夏天点燃干艾,熏蚊子,我定要等到所有艾味散尽,才肯入房。至于,母亲烧好艾水,劝我泡个脚,洗个澡,我总是百般推脱,抗争成功,心中便是窃喜,实在拗不过,便如受刑般。
随着岁月的流逝,有些喜恶是会变的。喜有保质期,恶也有保质期,喜恶在一瞬间发生转换。
当年父亲住院时,中医康复治疗中,医生开出了熏艾条,放在肚脐处,十五分钟左右。我当时一愣,艾条,就是当年我那么厌恶的艾么?果然是!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小的艾盒,艾条燃起。艾烟从缝隙中袅袅而出,一小缕,艾味却是很快散开去了,越来越浓,熟悉的味道,此时感觉竟是清香,我不禁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香未变,人未变,喜恶却变了,是时间使然,是岁月使然,或许还是心境使然!
那该试试艾糍了,我错过了那么多年。记得母亲曾讲过,将鲜嫩的艾叶心掐下,用水煮烂,漂净,拧干,和糯米粉,使劲揉搓,将艾叶与粉完全结合在一起,再分成小团,隔水蒸,或煎饼吃。
前年春天,回去看望父母时,路见艾叶,心头一动,要母亲带我采艾,母亲几分惊讶,又几分欢喜,看着我:“你小时候,可是百般拒绝的。”我笑而不语。
清晨,才六点,我们便出门了。
菜园处,勃勃着一蓬蓬青翠的艾叶,远远的望见艾叶,鼻子就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才长成的艾叶,鲜嫩无比,还缀着水珠,艾叶的翠,诱惑着眼睛,感觉绿色的汁水在眼里滚动。惹人的艾叶,我伸手采摘,双手都沾满了淡色的清香。我凑上去使劲地嗅着,清鲜,通透,伴着泥土的气息,感觉思绪在翻滚:这分明是刻入我骨的味道,不管是以前的拒绝,还是现在的喜爱,它都融入了我的生命。
我和母亲双手如飞地摘着艾,聊着家长里短。艾香风中飘,艾汁指尖染。
我们满载而归,我把艾叶泡在大盆里,盈盈的,一盆的满绿,很招惹人怜爱。我一片片地仔细清洗,因为这香,这绿,让我的手变得温柔轻盈,满屋子清香飘逸。那一刻,父亲在闭目沉睡,似乎也沉浸艾香之中。
洗艾,煮艾,浸艾,滤艾,揉艾,满手染艾,棵棵皆辛苦。翠绿翠绿的艾团,终于出炉了,绿得那么醉人。
太久没接触,沾上糖,吃一口,竟觉得分外好吃,艾叶独特的清香,随着软软糯米,在口中打转,乡野气息就在这不紧不慢中带入了身体里。
我把母亲笑嘻嘻地看着我把剩下的艾团带回广州,一次又一次笑嘻嘻陪我摘艾煮艾,我笑嘻嘻地揉着艾团,看着朋友吃得津津有味。
为了我奇妙的转变,我不禁上网查找艾草,没成想,如此不起眼的艾,竟然引出这个唯美情感的成语:一日三秋。
一日三秋,来自《诗经》中《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应为一首恋歌,它写男子对于采葛、采萧、采艾的女子,怀着无限的热爱。
你不在我身边,时光过得很慢很慢,我的思念很长,我想你,我念你。三秋,一千多个日子,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才能如此缠绵,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可是为什么是三秋,而不是两秋,或者是四秋?
又引出了一句成语: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出自战国·邹·《孟子·离娄上》,意思为:病久了才去寻找治这种病的干艾叶。比喻凡事要平时准备,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就来不及。艾草被誉为“百草之王”,《本草纲目》里记载,艾草长得越久越好,最久者可至三年。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这“一日三秋”的艾呀,兜兜转转,我从厌恶它,到接受它,到喜欢它,再去了解它,竟是我对事物的一个认识过程。似乎是一个轮回,它带着我走过童年,带着走在现在,带着我走回远久前,我沉于它无以伦比的味道,我沉于《诗经》里优美的意境,我沉于表达出美好的思念之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的心里,是否还有如艾般,让你牵挂思念的人,或物?三秋之艾,是否曾医好过那些隐藏于内心的结症?或许在不停提示我们:防患于未然,休积七年之病。
来来往往,是生命的轮回,街上艾叶又飘绿,一年时光晃然而过,三百六十五个日子,许多事情已发生改变。我对艾由恶及喜,我的父亲没等到艾叶再绿,已离开了我们,长眠故里,坟前的泥土该长上了野草,或许其中就有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