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我们回去看你了。
我记得,年轻时你特别爱漂亮,穿着最体面最时尚的衣服,吃着最差劲的饭菜。
我记得,你老爱聊天,外来的风水先生、村里的阿婆阿爷、看病的妇女小孩,你都能侃侃而谈。顾不上洗衣、耽误了做饭。而我,常被你指派着干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
我记得,三更半夜,你也会被叫出诊去了,小妹醒来哭闹要妈妈,我想带妹出去找你,发现被你锁房里了,无助地和妹妹们一起在黑夜里嚎哭。
我记得,我终于要到镇上上学了,好开心。终于可以远离那个干不完的家务和挺会骂我的你。
我记得,填志愿时你要我报考卫校,说以后找不到工作,可以像你一样开个诊所。我说宁愿种田也不想做你行业。你尊重我,我可以选择了我自己喜欢的专业。
我记得,你送我到城里读书了,灯火阑珊的城市和同学的傲娇让我极度不适,开始念起家的暖、你的好,给你的书信也总诉说情怀。那时你认定,我是几个孩儿当中最会写文章的。
我记得,寄钱和来信,你总不忘提醒:多学点,出来总有用的。你的话语犹如紧箍咒,我不太敢放纵自己。真的,多学点很有用,我一直都优秀着。
我记得,你要给我买居民户口,说才好找个好对象。我不同意,因为我不想男的因一个居民户口而看上我。没过半年,我自己考上事业编。其实,那时的5000块大洋娶个媳妇都绰绰有余。
我记得,出嫁后的第一个年,我高兴向你道别:妈,我要回去了。你一愣,问回哪儿,我说回婆家呀。你那时才伤感生儿生女是不一样的,嫁人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了。
我记得,你对我过去的那段婚姻不好是全知道的,我不说你也不问呗了。我决定离婚时还是告诉了你,你说,路是我自己选的,倘若当时是遵从你而导致我婚姻失败,你会愧疚一辈子。
我记得,现在的老公是我特意带回去让你看的。我想只要你说不行我就不谈了,我觉得有你的把关和肯定我才有信心开始。
我记得,我买水果给你,你怎的不那么开心,说了声不吃。我不知你为什么那么情绪化,小妹说是你血糖高了。
我记得,你又是熬中药又是吃西药,说是心脏不行,还说医院是检查不出来的。那时,没人去关心你,只因你是医生,是个镇上开着门诊的知名度很高的医生,赚的钱比我们多得多。
我记得,那阵子电话问我要回家吗?我说忙呢。我回家后,才听你说近期独自去市医院检查几次了,当医生的你知道这年纪阴道出血不是好事情。我心一揪,要是告诉我一次也行,我可以陪你的。
我记得,要到厦门做检查了,这次有人陪你。做手术时我们全都来了,看着一个个被推出来,一直没有你。五六小时后,你出来了,面色苍白的就这么躺着,我们全都掩嘴而泣。
我记得,你勇敢也很坚强。为了尽快康复,今天走一圈,明天走两圈,在妹的小区里可以走十圈了,你可以回老家了,你说回去的那几个月还赚上好几千块。
我记得,此后的你走路总是跌跌撞撞,好几次突然倒地,我吓坏了,扑过去扶你。心好痛好痛:无所不能的女强人怎么啦?是的,你可不想让外人看出你的病态。
我记得,起夜时“咚”一声,侄女发现你摔倒了,医院检查你轻微脑出血需观察。和我们有说有笑几天后,你就昏睡了。以为三两天就会醒的,就等呀等呀,一直等到20多天你才醒来。那时我们都没离开过你,大哥请了整整一个多月的假天天陪着昏睡中的你。
我记得,你的手脚越来越笨拙了,连简单的穿脱衣裤都变得困难。原来,你又多了一样病--帕金森。我们在你面前利索麻利的样子,你笑说怎么以前会老嫌弃我们干不好。
我记得,二级心理师考试结束,我突然醒悟你所谓的心脏病可能就是“惊恐发作”焦虑症。终于,折腾你几十年的“心脏病”被我给修复了,你也无需再吃救心丸。你夸我厉害,我后悔没早学。
我记得,你的生活已经完全需要我们的照顾,像个小孩似的很会折磨。你说,只要孩子在身边你就觉得幸福,我也觉得你一直很开心,特别是大哥给你梳头时,你那一脸惬意舒心的样子像个孩子般的享受。
我记得,再次站到熟悉房门,你已不会再回应,你了无牵挂地走了。正如两周前说的,你现在可以走了。爸一早摸着你的脸:“不知你这晚就走,要不就一直不睡觉陪着你”,我知道,你们和解了。
我记得,哥哥接过骨灰盒,抱着说妈妈还温热着呢,犹如抱着婴儿般的你,我觉得很欣慰。我们一起送你回家,回到那新建不久的祠堂,那是你的另一个家,你和爷爷奶奶团聚在一起了。
我记得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完的。我爱过你,怨过你,讨厌过你,怕过你,崇拜过你,心疼过你……。
但一直都记得你,电话和微信一直存有你。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