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离皖至穗

我只记听了一晚上的火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然后就来到了这个承载我12载春秋冬夏的地方——他俩的新工作单位,也是我的母校。可能是过了太久,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早就沉入脑海里面不见踪影,不过映像深刻的是我红着眼圈走遍正值暑假的校园,三十几个篮球架,一潭死水,一栋弃楼,一片死寂,走在大得过分的田径场上,我一声不吭,因为担心我的声音会打碎什么东西,或者引出一些躲在角落里的什么东西,尽管如此,我却没有觉到一丝惶恐,因为耳边喃喃细语,一男一女,小手左拉右握,一粗一细。
因为他俩是新来的教师,暑假期间没有办法入住教工宿舍,只能暂时住在条件十分一般的招待所,这里,椅子像个多事的老头,我只要稍微有点什么动作就开始“长篇大论”吵个没完;吊灯十分活跃,因为牵制它的应该是一根年纪比我还大的麻绳;一室一厅显得宽敞,因为基本上没有家具;床不算小,但对于一个三口之家就略显寒酸了,而正是在这个破地方,我感受到了热带地区的热情。
那天晚上,我被一声巨响惊醒,然后下一个画面令我至今都记忆犹新——一地的玻璃碴子,屋外鬼叫般的狂风还有被它教训的点头哈腰的大树将近折断,咔咔作响,发出了最后的哀嚎,阳台上的窗户被吹得在墙上砰砰乱撞,还有上面少的可怜的玻璃渣解释了床下的玻璃碴子的来历,屋内唯一的那盏吊灯闪着微弱的黄光随性的在空中画圈,把我们仨的影子拉的忽长忽短,显得孤立无援,我抬了一下眼睛,她紧紧抱着年幼的我,好像生怕这个早已无法被她抱起的我被吹出招待所一样,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仿佛在她眼里也看到了一丝惊恐,只是一闪而过,在各种喧闹声中,她喊着他的名字,好像在大声说些什么,
“去把窗子关上!儿子在睡觉!”
“窗子坏的!关不上!而且还破了半扇,关了也没用!”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然后我隐约感到他在我鼻子上捏了一下,然后一个黑影艰难的爬起床走向阳台那边,嘴里嘟嘟囔囔好像在骂人,我听得不是很清晰,只记得好像台风突然就停了,灯也不怎么晃了,一切变得安静,睡意归来,一切回到原点,感到屋里格外安全,屋外任其风雨与我无关,晚安世界。
我想回家!
开学后,我如愿离开了那座盘丝洞般的招待所,本以为奔向了美好生活,但转而,被送进了“花果山”........
入学第一天,作为插班生,总有一种太上老君入了水帘洞的感觉,“猴子猢狲”围着你打量,喧闹,而我作为一个不找弼马温的天宫使者来到了花果山,就更加手足无措了,可到了后来,慢慢习惯了被好奇的同学问东问西之后,感觉能成为他们的中心还是不赖的,渐渐地我融入了他们,开始成为“花果山”的一员,而我内心大部分的感受还是别扭的,因为我要假装我对一切都很适应,我与别人并没有不同,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事情的转折就在晚上发生了。
我的母校是一所寄宿学校,尽管他俩就住在学校里,按照规定,我还是得住在宿舍里。夜深了,同学们都一个个有了微微的鼻息声,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了同学的关注和包围的我好像被切掉了一块,空虚感让我感到掉进了一个漆黑且无底的洞,我瞪大着双眼看着窗户的方向,白天的喧闹在脑袋里不断回响仿佛炸开了锅,而与之相对的,只有漆黑一片和皮肤与被子簇簇摩擦的声音,而就在这一瞬间,寂寞感与恐慌像是开了闸一样一涌而出,侵占了整个房间,可能因为我从小就没离开过他们俩的身边,现在,突然只能靠回忆来填补内心,所以感觉变得越来越糟,渐渐地越想越多,想到了奶奶是不是正在满是星星的院子里看着南边,外婆是不是在给我准备做冬天穿的棉鞋,外公是不是正在看央视2台的《海峡两岸》。那些伴我童年的人,开始愈行愈远,哪怕在我脑海里,也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突然,嘎吱一声打断了我的思路,门开了,一个黑影猫着腰进来,我微微抬头,下意识哼了一声,引起了黑影的注意,脚步声慢慢靠近,黑影把手伸进了我的蚊帐,越来越近,让我呼出的气都喷回了自己的脸上,突然,黑影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冰凉但细腻,问“住的还习惯吗?”,我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内心里的话一溜就从嘴里顺了出来,“我想回家。”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说完,我的枕头就湿了,发出啪嗒啪嗒下雨一样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咽着的喉咙憋着发痛,鼻子没法呼吸,抱着那只冰凉的手不愿意放开,任凭眼泪流进鼻孔,一只眼睛的眼泪流进另一只,也不愿意放开那只手,内心像是临行前幡然醒悟的死刑犯,好像突然知道了一样东西的可贵,可脖子已经被套上吊绳,眼里满是绝望与乞求,想说的话太多,多得让我的头阵阵作痛,五官将近哭到揪成一团,憋了半天,才把第二句话挤出喉咙,挤得生疼,然而只有两个字——“别走。”那时,她也哭了,我记得好像看到了她转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动作很小,好像生怕被我看见。然后她把我带出宿舍,陪我在宿舍边的滑梯上玩了很久,我记得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的去玩一个这么普通的滑梯,玩得忘记了身边的一切,那晚我很黏她,生怕一转身她就走了,夜深了,路上只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拉着一个七岁孩子的手,消失在了路灯的视线里......
时隔多年,现在回忆起来,我竟然开始怀疑那时的经历,那个黑影真的是她吗 ?那个哭的孩子是我吗?那晚究竟是真的发生的事,还是现实与幻想混合在一块后被时光熬成的一锅粥?也许这一切其实根本就没发生过,黑影也许不过是梦里的一个画面,后来的滑梯也只是我潜意识里的一个欲望,但如果这是假的,可为什么那只手的感觉这么真实?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那么晚了她还能进我的宿舍?种种的细节让我对我自己的记忆产生了质疑,但又让我害怕的不敢去再想下去,因为那美好,我至今都再也没有体会到,美得不真实,以至于我不敢再去推敲,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但有一点我唯一可以而且愿意承认的是,那一晚,我前所未有的恋家,前所未有的想念他们俩。

成长?

小学五年级下学期,班里换了新的班主任,也是我短短几年小学生涯中换的第5任班主任,我早已习惯这个频率,然而别的同学好像并没有这样想,因为上一任班主任和我们情感太深,几乎像是我们的大姐姐,每个人都无法接受她离职的事实,而且对这件事的不解慢慢酝酿成了不满,而这不满则逐渐被发泄到了新来的这个老好人身上,矮胖的身材与和蔼的脾气基本上奠定了日后被欺负的基础,而我作为教师世家出身的孩子,打心底里对每一位老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敬意和亲切感,所以就在全班人孤立和捉弄新班主任时,我站在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顺理成章,我也被孤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课后,除了窗外的大榕树之外没人和我说话,有时被锁在教室门外里面的人也不会为我开门,我的作业被漏发也成了家常便饭,吃饭的时候被刻意排挤到周边显得自然,哪怕是打篮球,我也只能站在场边看着,抱着球乱拍,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也早已成了惯例,刺头找我麻烦,曾经的兄弟对我敬而远之,女生就更不用说了,时间长了,我渐渐习惯了一天最多说三句话的生活,后来本来打算写写日记来发泄,可在发现日记上的锁有被人撬开的痕迹时,也放弃了这个习惯,最后索性我搬出了宿舍,住回了他俩的教师公寓。那段日子,唯一的树洞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家,冲个凉,躺在床上,借着灯光看着坐在床边柜的他,聊我的心里话,有时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然而有时因为他有晚自习,没法回来陪我,我就没法睡着,期待他回来听我一肚子的话,可等到他回家,一听到关门声,心里突然就踏实下来,然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一肚子的话,掉进了梦里。然而终于有一天,我内心的不满终于积累到了顶点。那天下午,我因为在教室里拍球,不小心砸到了墙上的钟,球被掉落的玻璃碎片蹭出了一道白痕,不仔细看完全无法看出,更别说扎穿球了,而不巧的是那球正好是那个刺头的,于是在被他的死党发现并举报给他以后,我自然没法逃脱这一顿批斗,尽管我不停地道歉和鞠躬,他和他的朋友(其中甚至包括了我曾经的朋友)依旧围着我,将各种恶毒难听的话语还有老练的冷嘲热讽砸向人群中的我,并且要挟我必须买一个新的球给他,原本一件我已习惯忍过去的事,在那一天不停地挑战我的极限,终于,我爆发了......
那天晚上,我蜷缩在床上,身体不停地发抖,可能是气的,也可能是疼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一贯习惯了聆听我说话的他,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你们老师?没和你的同学一起孤立他。”
“因为我是学生。”
“又怎样呢?”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尽然出自一个老师之口,他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甚至略带愤怒的我,说,“我欣赏你的正直和善良,但是这件事情,你似乎并没有做出一个适合你的选择,告诉我,你这个学期到现在,过得开心吗?”
“开心就见鬼了。”
“那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
“那你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吗?”
“......”
“小伙子,这是我活这么多年都没能处理好的一件事,它叫圆滑,也可以叫妥协,可以说是一个一辈子的话题,我自己也没法彻底解释透,也许几十年后我才能教你,现在,我只能简单说说我的想法给你参考一下。有时候因为人的群居性,你会想要去适应你的群体,或者说,去让你的集体接受你,而这个集体,由不同的人组成,想法与你有出入是极其正常的事情,然而当集体的想法或行为与你心里的原则背道而驰时,你就该做出一个选择,要么坚守你的所谓原则,与多数人为敌,也就像你现在这样,要么,做一个沉默的大多数,不发表意见,安全度过这个学期。我也就三十出头,能说的道理不多,但是摔得跤也不算少,这件事,我不希望你过于正义,不过我没法具体告诉你该怎么做,你是聪明人,自己好好琢磨,你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等你找到了,就说明你长大了,早点睡吧,晚安。”留下了一个独自发愣的我,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尽管我基本没有听懂他说的大部分内容,但那一刻,那个正直,伟岸的形象在我心里开始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有温度,更加实际,触得到摸得着的人,一个普通人,一个会向现实妥协的普通人,不是幼年的心里的那个正义的化身,也不是道德的标杆或者模范,而是在一个没有超级英雄的世界里的有自己一套生存和生活的人,尽管如此,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晚以后,我依旧在模仿着他,把他作为我学习的对象,因为我领会到,无论哪个时期,他都在扮演一个我最需要的角色而不是最高大的角色,这是一种变通,也是他言传身教告诉我的道理。

风雨同舟

初中以后重新分班,曾经的同学走的走留的留,新的班级,新的老师,一切开始好转,除了我一直中不溜子的成绩,因为我向来是完成了任务就不会再去深究或者打磨的人,所以就这样开心也平淡的度过了前两年,直至最后那一年,他俩开始急了。
我的母校的高中是分重点班和平行班,而第一次分班依据则是中考成绩,他俩的同事们喜欢拿他们的孩子与我比较,这时候,中考已经成了我们仨不得不攻克的堡垒,然而实质上,堡垒不是中考那几天,而是我多年的习惯,而这过程,像是要我把我的右臂活生生的扯下来同时要分几个月的时间。有时候晚上回家后我会装作认真地坐在书桌前好好复习,而实质上我只是在书桌前培养睡意而已,而在拥有多年的教师经验的他俩眼里,我的作秀早已被看穿,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把我拆穿而已。形式上的努力没有带来任何实质上的效果,而我必须在每次模拟考出成绩后装作悲痛和不甘的回家,看着他们俩看穿一切的脸表决心,现在回想,我是有多么可笑和幼稚,然而他们俩也就一直陪我演了下去。
第一次广州市模拟考试来了,由于我的停滞不前,其他同学的奋力拼搏,我的成绩已经从之前的150多名退到了200多名,这时候他演不下去了。
那晚我回到家,因为他俩总是比我先知道成绩,我就很自觉地在回家前好好酝酿了一下悲痛与不甘的情绪,而一到家,门一关,我就感到了气氛的诡异与不安——客厅灯黑着,书房灯亮着,像是在邀请我过去,主卧的门紧闭,像个看热闹的路人,漠然又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不自主地换了鞋就直接朝着书房走去,闻到了烟味,他平时不怎么抽烟,因为她讨厌烟味,我也不喜欢,所以在我步入书房的那一刻起,我对自己暗暗说了一句“坏事了。”没出意外,他真的生气了,一般我的家里,他总是扮演着鼓励和表扬我的白脸,她却是不停地唠叨和打击我的黑脸,而此刻,我唯一的后援成了黑脸,这一切都比想象的要糟。他拿着我那些看似风烛残年但实际里面四季如春的辅导书摔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猛地吸了一口烟,缓缓从鼻子里呼出,眼里通红,眉间紧锁,看得出他又犯头痛了,他心里只要有事就一定会头痛,祖辈遗传下来的毛病,我也没有幸免,而此时他的疼痛让我装痛变得十分不是个东西,我尽量没有责备自己,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我将会受到暴风雨般的训斥,已经忘了训斥的内容,但我记得我当时脑子像是被重击了一半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有一点发白,暗恨着些什么,但又说不上来,想快点摆脱这一切,但是只能按着自己坐在那,如坐针毡,同时,感到有点头痛了。
一个小时后,我近乎虚脱般走出书房,一头倒在我的房间,近乎于晕死过去般睡着了。
一模之后是二模,二模后就是中考,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我一个月的有心无力的奋斗后,不进反退,跌至年级的400名,原因我至今都不知道,而在那次出成绩后,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摊在我的座椅上,迟迟不愿回家,曾经为了进入年级前一百也就是重点班而奋斗的我,现在要为了是否能考进我学校的高中(400名)而担忧,那仅仅只有一个花园的距离的两栋教学楼,在我眼里现在成了一道银河,无法跨越。
我回到家,书房门紧闭,里面飘出烟味,主卧门大开,床边灯的光叫我进去,她坐在床上看书,看了我一眼:“去睡吧。”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可还是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暗喜赶紧回了房,可是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脑子一片空白,直至天色半亮,我才闭上了眼睛。
当我睁开眼,我蒙了,已经是10点半,大大超过了上课时间,我冲出房门,她看着我说:“今天开始,在家里复习别去学校了。”我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那已经没有了意义。下午,我悄无声息的回到班里拿了我要用的书,回到了家,只留给同学一句话:“别动我东西。”此时,离中考只剩15天,那晚我们仨请我的任课老师吃了一顿饭,没说多余的,就只是表达了我要回家复习的意愿,几乎是通知一般,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木已成舟,老师的意思就是,回家也未必有用,反正我只有十五天,肯定没法逆转,除非见了鬼,去就去吧。
那十五天,我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只要眼睛睁开的,我就在背书,做题,他俩总有一个没课在家,所以我没有任何办法偷懒,平时他们直接从食堂打饭回来给我吃,我也没想什么别的,也没在意菜的质量,甚至没觉得这样的生活乏味,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平静,感到并不是为了考试而做题,而是兴趣,我也没有在意他们的表现,至少我们不用飙戏了,那十五天,我们站在一块,共同面对,因为这是一次我们三个一起下的赌,可能正因如此,我们那段时间前所未有的团结,荣辱与共。
终于等来了中考,说实话,每一场结束后我都没什么感觉,心里没感到轻松也没感到忧虑,因为每考完一场他俩都在食堂2楼等我,桌上全是我爱吃的菜,吃完了就回家睡午觉然后复习,他们也不问我考的怎么样,只是叫我放松。三天过后,结束了,我的初中生涯结束了,15天的苦行也结束了,突然我就感觉我空掉了,像是扑扇翅膀奋力冲出云层后发现周围全是空的,除了脚下的那一层云之外别无他物,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他建议我去和朋友出去玩几天,等待出成绩。就这样,我叫上了我那几个死党,一起去了花都的朋友家住了下来,在疯闹和欢笑的背后,我还心存一丝顾虑,惦记着几天后的成绩。
那天,我正在电影院看电影,到今天我还记得那是一部不怎么样的法国电影,就在我看的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封短信,我大概预测到了是什么,所以特地走出了电影院去看,拿出手机,缓缓打开滑盖,别的我不记得,只记得看到排名40以后,我就转发给了他们俩,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除了傻笑,就再也没做过别的事......那天晚上,我连夜回到了家里,我们仨,坐在床上聊天,一夜没睡......

一步之遥

高中后,如我所料,起起伏伏,在重点班和普通版之间游走了几次,然后高三定居在了重点班没有动过。因为我是外国语学校的学生,拥有保送的机会,只不过需要争取,高一高二的期中期末考试综合之占保送资格排名的百分之四十,而高三的三次月考才是大头,占据了百分之六十的比例,老师也没和我们少吹捧曾经的学长学姐的大逆转的光辉岁月,大部分同学也都跃跃欲试想要在此期间咸鱼翻身,而我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心脏出了问题。
我一向自诩体壮如牛,可这次,我认怂了,可能是连续的熬夜和精神的压力,有一天晚上在班里上自习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心脏跳的奇快,眼前一黑,然后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等我清醒的时候,我耳鸣不止,头像裂开一样疼痛,班里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只能这样一步一动的回了家说了我的情况,他俩吓呆了。
第二天我请了病假,去了医院,除了一纸窦性心律不齐之外没有任何异样。一路上,他俩安抚了我一路,叫我别把考试看太重,没什么大不了,身体第一位,并且相互责备给我太大压力,然而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感觉我太过脆弱,太无能,不过好的方面是我终究不是真的有问题,不需担心身体,大部分可能是我的心理疾病。回家后,我坐到书桌前,试着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令自己进入禅定的状态,慢慢的睁开眼睛,拿起笔,开始复习,一开始一切都是那么正常,让我觉得我已经回归了状态,下笔如飞,他俩也在客厅将电视调成了静音看非诚勿扰,就像往常一样,突然!我心里一阵悸动,手开始拼命发抖,再也握不住那支笔,眼前阵阵发黑,心脏跳速直逼两百而去,浑身发冷,扑通一声,我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糟糕的事情瞬间涌入大脑,爸妈的担心与期待,我自己的不争气,这样的自责不停地回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在脑子里炸开,“啊啊啊啊!!!”我怒吼出来,吼自己,吼自己的脆弱,吼自己的无能,随手抓起一本书,抡圆了手臂把它砸到地上,然后拿脚拼命的在上面跺着,仿佛在跺我自己一样,他俩惊呆了,一向温顺的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疯狂的表现,而我,如他们所想,算是疯了,我红着眼,吼叫着撕我自己的书,摔砸手边的一切,疯了,我算是疯了。突然间,一双熟悉且有力的手臂一把把我抱住,很紧,但能感觉到他生怕弄疼了我,我下意识的挣脱,扭动,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脑袋,可他没有放开,我依旧嘶叫着,咆哮着,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抱住我,突然,另一双温软细腻,但多了些苍老的手臂也抱住了我,我的嘴角忽然尝到了一丝苦涩,是她的还是他的?还是他们俩的?我忘了,但是那一刻,我平静了,像是一团火被一把按进了水里,令人窒息的温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一瞬间,我想到了3岁的我在我们的第一个家的床上,睡在他俩怀里等待清晨第一缕阳光,想到了小学时我拿了乒乓球冠军后我们抱在一起高兴地庆祝,想到了初中我发着高烧被他俩抱在一起在马路边急躁的灯出租车,想到了高中时我们一家去KTV靠在一起唱歌,此时,我的世界突然无声了,空了,只剩下我们仨,几秒种后,我的眼里大滴大滴的流下了泪来,我几乎是吼着哭了出来,我忘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至少也有5年了吧,这一次,把这几年欠的,一次性还清了,不留余力的哭了出来,而为了什么而哭,太多了,哭自己的胡闹,哭自己庆幸能拥有他们俩在我身边,哭自己一路走来这最后的一步却总是迈不出去,我对不起他们,可他们并不觉得我欠他们什么,这令我窒息,令我难受,然而此时此刻,我们仨抱在一起,没有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这么抱在一起,红着眼睛,流着泪,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病,好了。
几天后,我回到了班里,像是变了个人,我从来没有如此坚决的去对待考试和成绩,像是鲨鱼对血的渴望,像是狮子对肉的本能,没有什么能够干扰我的信念,机器般的执拗,可我心里知道我到底在追求什么,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就是从那以后,曾经习惯了坐在中不溜的位置的我再也没掉出过年级前十,这一变化,仿佛惊天动地,从此我既成了老师口中的范例,也成了同学口中的神话,但当我回到家的那一瞬间,我依旧是那一句“回来啦,今天过得怎么样?”
如愿,我们获得了保送资格,几个月后,我们考入了外交学院。

后续

六年没回安徽老家了,这一次,用他的话说“我们仨,衣锦还乡”这次过年,他喝了很多酒,送了很多红包,也收了不少;她说了很多话,收了许多羡慕,也送了不少。这次过年,每次敬酒他们看我的表情很骄傲,也很复杂,因为我即将离开他们远去另一个城市,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是我们仨从未体会过的,更是日渐苍老的他们俩不敢去尝试的。
半年假期飞一般地过去,已是九月初秋,他俩帮我拎着行李,坐汽车,转地铁,穿过整个广州城,一路送到火车站,我像是一个飞鸟,站在巢前,扑腾翅膀准备离开,他俩满眼依恋与不舍,一把吉他,一个行李箱,一只背包,背朝南,面向北,心却还是放在他们那里,闸门打开,人潮涌动,我们被冲散了,我拎起我的行李和琴,低着头义无反顾的走向月台,我不敢回头找寻他们的身影,更不敢呼唤他们,直至列车笛声穿破整个火车站,我眼里噙满泪水,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踏上高铁的时候,我再也没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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