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台风天
夏天是台风季节,也是孩子们的考试季。经常孩子们在期末复习或考试时,台风来了,雨季来了。
2008年夏天里的一日,孩子们在教室里安静考试。窗外已经有台风袭来前的景象。天忽的黑了,风带着深重的雨气一浪飘着一浪吹荡而来。一瞬间教室里门窗随风拍打,讲台桌上剩下的空白试卷飞起。孩子们喧哗起来,坐在窗户边的孩子起身关窗。对于这天地间乍起的黑云大风和随之而来的暴雨,他们目光里是亢奋新奇的明媚,一颗颗跃跃欲试蓬勃热烈的心,仿佛一团团小火焰。我俯身按住飞起的试卷,风依旧一股一股从门窗缝隙逼进。天地之间扯起雨柱,下午三四点的天,灰暗极了。在这一刻,一种绝地洪荒的遗世静寂与孩子蓬勃的生命力同时强烈地袭来。此时我们的教室,仿佛正经历幻灭的人世中安稳行驶着的“诺亚方舟”。
而我喜欢,这绝境与永恒相携相袭而来的遗世感。台风暴雨突然而猛烈地到来,似乎是酝酿了一季的热情要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喧唱,又仿佛一个内心哀伤了太久的人终于抵抗不了一句温暖的话而恸哭。每当这时刻,我喜欢静静坐在房间一角,特别是这样,雨点如豆从天际轰然而下不绝,天幕低低黑沉,似末日洪荒,尘嚣远去。
每一次台风过境后,夏季浓烈的炎日就柔软许多,天气舒舒凉凉的,空气中弥漫风的味道,带着水意。
记得我读小学前,有一次巨大台风潜夜而来,第二天清早,台风已过,花园里枝败花残,一派水淋淋的凋零。那天清早,是我第一次深刻地被台风巨大的力量所震撼。我紧随妈妈走过中廊,穿过祖厅时就闻见一股深浓的凉意,我们走下石阶,迎面而来的一片残红零落犹如烙印一般嵌刻在我脑海。花园里一株近百年的老番石榴树被台风拦腰刮倒了。走到老番石榴树旁,古厝里的亲戚们都已围聚在那里,收拾残局。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以置信粗壮的古老树干是风雨吹断的?老番石榴树和花园里的老龙眼树相依相伴,和我一起长大,就这样被台风吹垮了吗?
那一夜台风带走了花园里的古树,也将一种凋零寂灭的美意深植在我内心。之后的岁月里,当我读到“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这样的文字时,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一个清早踏过满径落花的情景。而那清透冰彻的水意,是否就如天地初开时的净淡清新呢?
台风因其巨大的力量在儿童懵懂的心灵内野,弥漫起一种气息,神秘瑰奇。记忆因为这神秘的敬畏而深刻。那是十几年前,一次台风,学校放假一天。那夜停电,台风暴雨刚歇,鲤城第二中心小学校园里黑漆漆的。我和几个同学趁黑悄悄来到学校,小小校园里遍地是台风肆虐而过的斑痕。夜色里,水意冰凉,看不分明的台风残迹越发显得诡异,这诡异令小小的我们兴奋无比。这个时候,学校每间教室里都坐满了人,点着一根根蜡烛。是呀,学校在停电之夜召开家长会呢!我们不敢靠近,因为老师说学生不能听家长会。我们一群同学也是借着台风天放假的停电时刻才敢趁黑混进学校来。几个孩子就这样远远地悄悄地徘徊、躲闪在黑漆漆的学校操场上,望着教室里红色蜡烛闪闪烁烁,仿佛一双双神秘的眼,我们内心里那种探险一般的欢欣激越着,荡漾在这清清凌凌的台风天。
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孩子,是在台风天里长大的。北方的冰雪,沉静着北方的天,荡涤城市喧嚣。而台风给炎热的闽南夏季带来的除了损失之外,其实还有雨水与清凉,我也只想记下成长路上和台风天有关的小小悲欢。想念那水灵灵的天,淋漓尽致的风雨,想念童年里那落花满径,可以放假,可以踩水,可以捉蜗牛的台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