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再次相见却同陌路
四郎五郎休沐已结,回到军营述职。此间已是入夏,再过三月,便要开始招募新兵,哥哥们已经着手筹备,甚是忙碌。
宋朝征兵要求严格,六郎和七郎年纪也终于达到募兵标准。能够和哥哥们一起建功立业,是二人盼望已久的事情,每日都刻苦练功、研习兵法和阵法。
近日,杨夫人给了倩儿一本药典,并反复叮咛她务必将其收好,这药典记载着各种下毒之术和解毒之法,即能救人亦能害人,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倩儿自是懂得,点点头,将药典和医经收在一起。
杨夫人自小培养倩儿医术,对她要求甚严。文家传有一本医经、一本药典,医经早在倩儿小时候就已给她,如今倩儿年纪已到,又将药典给了她。
倩儿只知生身娘亲乃医学世家,外公医术卓著,曾颇负盛名,但对其余事情丝毫不知。
为接外公衣钵,她自小用功,从不敢懈怠。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医术已然不可小觑,只是生性低调,并未引起注意,无甚名气。
倩儿翻看药典,见药典字体浑厚粗犷,与医经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甚是诧异。不过药典所述内容,早把她注意力吸引过去,可谓废寝忘食,便未深究。
倩儿研制解毒良药,有两味草药甚是名贵稀有,府里没有,便叫上流年同去药铺寻找。
流年穿一件随身白衣,素日打扮极简却与倩儿不同。倩儿日日都穿蓝衣,丝毫不施粉黛,头发随意绾一髻,一只静蓝珠钗插入发髻。
流年奇怪得紧,倩儿明明如此漂亮,却从不精心打扮,梳妆台没有任何脂粉,也只有几只简单珠钗和耳环。
倩儿虽是养女,杨夫人对她比对待八妹九妹更好些,却不知为何她却如此低调,这汴京城里的小姐可能再找不到第二个行事如她一般。
流年实在忍不住问出口,倩儿笑笑:“我每天都在摆弄药材,实在用不着那些。”
流年想一想也有道理,也未深究。
倩儿垂下眼眸,眼底尽是失落,哪个女孩不喜欢打扮?她却只能敬而远之。
她深深记得娘亲眼底的幽怨,记得她泪光中的无可奈何,娘亲不只一次叮嘱她:你要牢记,切莫在人前显露美貌,女人的美貌有时是一把自戗的刀,害己也害人,行事说话皆要小心低调,莫要引起旁人注意。
她对母亲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这句叮咛却片刻不敢忘。
倩儿很好继承了母亲美貌,自此便一身蓝衣,再未碰过脂粉。姨娘和姨夫待她如亲生,府里兄弟姊妹也多,从未与她生分过。奈何她内心依然缺着一个角,那一角是个大大的疑团!
二人出了府,连走两家药铺都没寻到这两味药。至第三家药铺,掌柜是个白须老者,见识广博,他看到药单摇摇头:“姑娘,这药材珍贵稀有,老朽这确实没有。不过城中有个广济堂药铺,乃汴京城最大的药铺,姑娘可去那看看。如广济堂也没有,也只有去皇宫寻了!”
“多谢掌柜告知,告辞了。”倩儿收好药单,和流年寻那广济堂药铺。
广济堂果是汴京最大的药铺,有两层楼铺面,门口设有义诊处,多是穷苦百姓在排队看病。
流年笑道:“广济堂,果然如此,看这药铺老板竟是妙手仁心啊!”
倩儿笑笑:“是否妙手仁心,一看便知。”
二人进了药铺,将药单递于掌柜,掌柜见药单微微一愣。流年和倩儿交换一下眼神,寻到这里就对了。
不料,掌柜却将药单还于倩儿:“对不住两位姑娘,如此稀有的药材,本店可没有。”
流年和倩儿听他如此推托,便知缘由。
流年淡淡说道:“听闻广济堂素日义诊,又赠医施药,救济穷苦人家,可见掌柜妙手仁心。我们既来寻药,必是用之救人,掌柜缘何如此欺客呢?这药究竟是没有还是不想卖?难道是怕我们姑娘家付不起银子不成?”
掌柜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姑娘说得好,是我们怠慢,在下给姑娘赔不是了。”
流年和倩儿回转头,见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着一身青色罗衫,黑色长靴,剑眉星木,手持一把折扇,扇面是大气磅礴山水画作。
“少爷您来了。”
流年见掌柜称这男子为少爷,便知他必是这药铺的少东家。
男子看向流年:“药确是用来救人的,姑娘如若真的需要,纵使不付银子,再下也赠予姑娘。”
“那自是不必,银子是定要付的。公子是生意人,不以利为先,反而广施善缘,这份胸襟和善心着实令人佩服,当真当的起广济堂三字。”
“姑娘过奖,再下受之有愧,药单可否给在下一看?”
倩儿将药单递于男子,男子看了一眼,便谴人去将药尽数称好。
流年和倩儿付好银子正要走,又被男子叫住:“二位姑娘请留步,请恕在下冒昧,这两味药是解毒奇药,若用不好也是要命的,不知是何人中毒了吗?”
倩儿淡淡一笑:“这个并不方便告知,还请公子见谅。至于这药如何用,我已知晓,多谢公子提醒。”
“听闻姑娘如此说,在下便也放心。在下楚雄,略通医理,尤其对解毒之术颇有研究,若是姑娘需要帮忙,烦请告知,楚雄必定在所不辞。”
“如此,先谢过了。”
倩儿和流年回府路上一直谈论广济堂和这位楚雄少爷,听他话中所述,竟是位解毒高手,未曾想汴京城竟有这号人物,竟是大隐隐于市!
自此倩儿更加醉心于研制各种解毒良药,缺少的药材便谴流年去广济堂买来,一来二去,流年和楚雄竟甚是熟稔。
这日,流年带着萧竹自广济堂而回,时间尚早,集市中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头顶太阳正大,晒得人有些恍惚。流年突觉揪心一痛,一个踉跄,恰巧被迎面急来的男子撞倒,流年整个人摔在他怀里,手里提着的药包掉落。
男子与慌乱间将流年扶住,四目相对,空气在此间静止。
流年看男子的脸,相貌俊雅,眼眸深邃,一时间竟慌了神,又是揪心一痛。他身上的味道甚是熟悉,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男子也一时忘情,盯着流年不住呢喃:“我们是不是见过?”
流年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胸膛有力起伏着,听他喃喃自语,心头竟微微一颤,一种莫名伤感涌上心头,眼眶便湿了。她极力稳住气息,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吞下去。
流年回过神来,却见他双手扶着自己胳膊,而自己竟伏在男子怀里,甚觉尴尬,一时又红了脸。
男子慌忙松手,弯腰捡起掉落一地的药包。急忙道歉:“是在下鲁莽,急切间撞到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无妨。”
“在下见姑娘有莫名熟悉之感,我是延儿,我们可是相识?”
流年愣了片刻,回头看看萧竹,见萧竹摇头冷冷回到:“我们不曾相识。”
男子蓦然失落,眼神瞬间暗淡下来:“是我冒失,请问姑娘天波府怎么走?”
流年听闻他是去往天波府,很是吃惊。萧竹刚要开口却被她制止,率先开口:“延着这条街走到头,左转,再走一刻钟便是。”
男子谢过流年,转身消失在人群中。独留流年定定站在原地恍惚着。她紧蹙眉头,心中酸楚又苦,这感觉当真奇怪得紧。
男子一路急切找到天波府,朱红色大门旁伫立着两个石狮子,威武严肃,两个高悬的灯笼上写着杨字,门额牌匾上是:天波杨府。
他定定站着未动,心中思念、急切、苦涩、欣喜交织。整整七年三个月零八天,没有一日不在想念,如今终得归家,不知她怎样?他们怎样?
“公子你找谁?”
眼前的管家,虽已年过半百,头发和胡须也都白了一半,样子却一点没变。
“杨叔,我是延儿啊,我回来了。”
管家大惊,颤声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是延儿,杨延顺,延儿。”
管家从头到脚打量他一圈,激动的红了眼眶,抬手便要打,还是未忍心,只抱着他胳膊哽咽:“你这坏小子可回来了,你可知这些年杨叔找你,找得腿都要跑断了。”
延儿眸中闪了闪,低下头来:“对不住杨叔,是我的不是。”
“你对不住的人多了!”管家说完,慌张跑进府里,延儿跟随后面进去。
此间,大家正在前厅说话呢,老远就听管家喊道:“老爷、夫人,延儿少爷回来了,延儿少爷回来了。”
众人大惊,瞪着双目面面相窥皆不可置信,可见管家老泪纵横的模样,又不得不信,杨将军和杨夫人赶忙起身,慌忙间碰倒了茶杯,茶水撒了一地。
男子跟随管家进来,见到杨将军和杨夫人定定站在那里张望,内心一紧,扔下手中长剑和包袱,奔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娘在上,请受延儿一拜。”扑通扑通三个响头磕下去,众人皆惊。
杨夫人愣愣抬头对上他的眼,颤声问道:“你真是延儿?”
男子又是一拜,低声啜泣:“娘亲,是……是延儿回来了。”
杨夫人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那一年,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脸稚气和童真,未曾想,一场措手不及的大战竟弄丢了他。
这些年,他们夫妻满心愧疚,夜夜不曾安眠。当年师弟为救全军将士性命,带人突围搬兵伤重身亡。他弥留之际将唯一骨肉托付于他们夫妻二人,可他们却未能照顾好他,让他流落在外至今!
如今延儿终是长大,也健壮了,还依稀瞧的见小时候模样,这相貌轮廓与他爹是如此相像,不是延儿又会是谁!
杨夫人一把将延儿揽在怀里,眼泪止也止不住。他跪在地上,伏在杨夫人怀里哭,心中万千滋味,在这一刻和着泪水倾泻而出,他终于归家!
杨将军泪眼朦胧的将他拉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延儿转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大郎兄弟上前与他相拥在一起,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虽是分别多年,感情却并未生疏。兄弟几人都拉过自己妻子,一一介绍,延儿依次叫过去。
延儿环顾众人急切问道:“八妹呢?”
听闻他问八妹,众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见大家没有反应,他心内大惊:“八妹怎么了?”
“没事,八妹好着呢。”大郎怕他误会,赶忙解释。
倩儿进屋见到延儿亦是不敢相信。只是九妹和萧竹当年,年纪甚小,对延儿相貌记不太清。
当延儿看到九妹,不禁大吃一惊:“你是?”
“我是九妹。”
延儿回想起刚刚见到的女子,和九妹的相貌竟是一模一样,不是八妹又会是谁!七年三个月零八天,她的音容笑貌从不敢忘,她的声音还时刻在耳边萦绕,再次相见,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未曾想她变化如此之大。
时间刚刚巧,流年正好进门,见家人个个神情怪异,脸上还挂着泪痕,甚是不解。流年将药递给倩儿,眼光落在男子身上,问道:“你是?”
她为何会认不得他?那眼神里的陌生,是真真切切,原何如此?延儿心中一沉,颤声问道:“我是延儿,延儿哥哥。你……你不记得我?”
流年满面诧异,摇摇头:“延儿是谁?”
这一问,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延儿身上,心惊亦是心痛。七年三个月零八天,他坚守的所有信念在这一刻全部坍塌,那思念泛滥竟全是一厢情愿?
她完全忘了他?忘得如此干净!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只七年就能忘得如此干净?
延儿不可置信地看向众人,却见众人都默默低头不语,脸上的表情皆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