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辣的,蝉呼啦呼啦叫着,叫来一阵阵的热浪。男人坐在街边房子的阴影下,卷着袖子裤腿,脸黑黄黑黄的,盯着街上少得可怜的行人。那眼睛也被热得没了精气神,揉揉眼,叹气几声。再睁眼,见一绿衣服朝着这边走来。男人看看周围其他的人,随即对着那绿衣服点头问道,“兄弟,走哪里哇?”
绿衣服打量着一排排的摩托车,男人立即上前走到自己的摩托车旁边,掏出明晃晃的钥匙,照着男人眼睛也明亮亮的。
“上车嘛,兄弟,走哪里去?”男人一脚跨上摩托车,催促着绿衣服。绿衣服擦一把脸上的汗,上了男人的摩托车,“麻烦大哥了,送我去趟五石车站。”
“要得,兄弟你坐好哈。”
轮胎摩擦着滚烫的公路,尘土扬起。耳边的风也是热乎乎的。
“大哥啊,这么热得天气,你们在外头热得恼火了。”绿衣服一面揩着汗水,一面皱眉说道。
“兄弟啊,都是没得办法啊。屋里娃娃要读书,家庭要支出,不挣点钱日子怎么去过,你说是不是。”男人笑着说道,黑黄的脸上一堆的褶子。
“只要娃娃书读得进,也是值得。”
“是嘛,娃娃要是读书不攒劲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挣起钱来还有啥子想头。”
“大哥这么恼火的天还出来娃娃读书应该得行哦”
男人笑笑,嗓门大大道,“还是可以的,过得去。”
镜子里映出的他笑得嘴角都快扯到耳朵边上去了。
拐过一个弯,两旁的树挡住了太阳,阴凉下来让人感觉舒服不少。
“吹风了,这哈可以凉快一阵子了。”绿衣服说。
“是啊,可能要下股阵雨了。”男人顺着答道。
凉风越来越大,不消一会儿就褪去了热气。路旁的树摇摇摆摆,先前被热翻了的叶子也都舒展开来。头顶上炙热的火球不知何时没了,成堆灰色的云悬在空中,越来越低沉,就要压在摩托车的伞上。张牙舞爪的树妖魔化了一般,叶子打着滚儿呼呼作响。
“兄弟你看到点,风有点大,倒下来的树子丫丫莫扫到眼睛了。”
绿衣服应了一声。一颗小小雨滴砸下来,牵动着手指微微翘了翘。夏天的阵雨力道着。顷刻之间,雨便噼噼啪啪落了下来,砸在路上溅开一圈圈小水花。
“这个阵雨怕是有点大,兄弟你坐好。”
男人心里期望着这雨等到了五石车站再下该是多好。可天老爷的事没个人猜得准的,这雨就这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伞能遮阳却没法避这大雨,男人的短袖很快就湿了,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兄弟,我们要不要躲下雨,这个雨有点大啊。”
绿衣服忧心起来,“大哥,躲雨还是不用了,怕误了车。”
“衣服打湿了不好整啊,兄弟。”
“没得事,衣服湿了换了就是,赶车要紧啊。”
见绿衣服这么坚持,男人咂咂嘴也没再说什么。摩托车小心翼翼在雨帘子里骑着,雨水打在身上轻微疼痛,缕缕青烟跟在车屁股后。咔嚓一声,一棵树歪扭作势要倒下来,车上的两人惊了一跳,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男人眉头紧皱,嘴巴紧闭,双手紧紧握住车把手,绿衣服紧紧抓住男人的肩膀。
神经紧绷之处,连在树根上的树皮平息了这猛烈惊骇的事故。未断彻底的树在山体上划出一道深壑。绿衣服长吁好一阵,男人大嗓门响起,“兄弟,不得行,还是要躲一阵雨,雨水遮到眼睛不好看路,这边都是树子,出了事不是开玩笑的。”
“大哥啊,莫的事,你看我们刚刚都已经过了最陡的地方了,帮哈忙,我那车必须要赶啊。”
男人严肃吼道,“兄弟!不是我说你,这和性命相关的事还是要考虑,难道还比不上一趟车?”
绿衣服看看天上,又说,“大哥,你看,天上的黑云都走了,这风也变小了,你就帮哈忙!我五十块车费钱给你,大哥你看行不行!我真的是必须要赶上那趟车啊!”
五十?从街上到五石车站收费是十元钱,跑这一趟能拿到五十也是很值了。出门的时候,儿子正问着自己能不能要五十块钱去买学习资料。儿子向来是个好娃娃,没让他操心过,他心里一直想着,不能让娃娃待在村里一直当个乡下仔,他多学点东西就多一点在外面闯荡的机会。
再翻个坡就到五石车站了,风雨也确实渐小了,就再送绿衣服一程也行。男人想着。这人啊,有个命数管着的,方才那么险不也是过来了,自己命大,风里雨里跑来跑去每每遇到事总能化险为夷,就这一个坡,应当是不碍事。
男人叹气一声,“行!”,迷蒙着眼睛谨慎向前骑着。
也许男人确实是命大的,上天总是给了他眷顾。男人拍拍儿子的肩头,“学习资料想要就去买,书要好好读!”
儿子笑着点点头,手心里的五十块微热潮湿。
夜里,男人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挪过的地方被汗水浸湿透了,身上不停地冒汗,就像白天那场阵雨一样石头猛烈。这大概是感冒有些发烧了,捂着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男人心里想着。
儿子买的学习资料不知何时用得翻了卷儿,男人看在眼里心里乐呵呵的,眼睛却越来越没有精气神。儿子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他拍拍儿子的肩,扯着大嗓门道,“你好好读书,不要管老汉儿,老汉儿是大人,顾得好自己!”
还是一样的大嗓门,儿子安了心。男人却在心里问,怎么了呢,大口说话心口都痛了?直到某天男人穿裤子,发现扣的皮带少了一个洞眼,他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心里疑惑,莫不是从那天开始的夜间盗汗把自己的精气都给一点一点带跑了?
男人是怕死的,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自己这病好治,吃个几次药就成了。付钱的时候男人一看,一瓶药五十!一次药就好几个瓶。男人沉默着站在付钱的窗口,心里反复回想着医生那句,“你放心,这病没事。”
这人哪,有个命数管着的,自己命大呢。男人对自己说,一面出了医院。头上的太阳任旧是毒辣辣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男人走在公路上,头皮紧绷绷的,脚下隔着鞋垫子也一阵阵灼热。身上不停出着汗水,吹点风也好啊,男人心里不停念叨着。从兜里掏出的汗巾湿漉漉的,一甩甩出一张五十块钱来。绿色的票子顺着男人终于念叨吹来的风向前飘去,男人弓着腰去捡却一头栽倒在地。
“噢,是五十块呢。”
那男人还小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