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碳烤魔都,外酥里酥的天气里想起天百热气腾腾的煮饺子,在橙黄的路灯光束里,从树叶落下细碎的雪花,晚归的学生踩在雪碴上,若有若无的咯兹脚步声,还有锅里咕嘟咕嘟的饺子汤。
天大百货,只一个拥挤的杂货铺,从天大北门进去第一个路口右转便能看见一座陈旧的二层小楼,就是了,被天大学生爱腻得称为天百。天百处在校内两条主干道路和两条绕湖小路的交叉口,一面临青年湖,一面是体育场,春夏秋冬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天百西、北两侧开了一串售卖窗口,西侧窗口的炸串、煎饼果子大饼鸡蛋大受欢迎,常有隔壁兄弟院校的学生特地跑来只为解馋,北侧售卖食品饮料,且门口向路边让出5、6米的距离,摆了食堂式连体桌椅,开着大号遮阳伞,成了仲夏夜小憩小聚的风水宝地。在这么一个“黄金地段”,室内面积不超百米的小超市里货架从来都摆得满满当当,只留一人行走的通道,连通往二楼的楼梯通道尽头,也围起来个两平米的小格子,墙壁上挂满钟表,修表的老大爷带着眼镜,摆弄着细小的手表机芯。当年我的母亲给我一个白色陶瓷片镶嵌的手表,因为太宽我拿去拆短表带,只见大爷娴熟得脱下眼镜,拿起一个“超短的单筒望远镜”,盖在右眼上,眼皮一张一闭,竟然直接靠眼皮的力量吸附在右眼睛上,让我惊讶不已。我仔细的观察了大爷的眼皮,它像章鱼脚的吸盘握住猎物那样,柔软宽大而有力。
在天大,有很多天,我经过这座小小的天百。有时候,是夏天清晨,我们参加运动会,我从天百经过,着着急急得从北门窗口买了瓶水;有时候,是吹着暖风的夏夜,裴小猫骑车子带我从天百经过,我们俩吃着零食唱着歌;有时候,是第一节课的路上,室友去教室占座,我在西门的窗口排队买那有名的煎饼果子;有时候,巧遇津城突如其来的暴雨,我躲在天百的屋檐下跟朋友一起等雨停。最多的时候,我记得的,是校园里的路上、湖面上、假山上、广场上,看似永远不会化的雪。北方的雪,是不会化成水的,被太阳一晒,慢慢的缩小了,偷偷的蒸发了,直到忽然有一天你就发现厚厚的雪消失了,路面却没有一丝它们吻过的痕迹,让你无从痛心。我喜欢橙黄色的灯光,看起来温柔且暖暖的。冬天的时候,天大暖黄的路灯照在铺满雪的地面上,圆锥形的灯柱就会被雪的反光放大,罩住整条路,整个湖面,整个校园。
那天,我在暖黄的灯光里,咯兹咯兹踩着雪碴走过天百,我想买一袋冻饺子,宿舍有锅,有时候会冒着限电断电的风险吃火锅,却从来没煮过饺子,我不会煮饺子。阿姨问要不要帮我煮,我欣然同意。天津阿姨一般脾气火爆,不比南方温婉,但却十分实在。阿姨是超市的销售员,有人来窗口买东西便过来照应。天津是一个慢节奏的城市,买饺子的窗口还会提供煮饺子的服务,何况窗口的工作区域本来就小,还被各种装着瓜子花生零食的大口袋、饮料箱、冰柜、水槽填满,狭窄的桌面上只放下一个电磁炉和锅。我本身性格内向,不会主动与陌生人攀谈,煮饺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看着阿姨把锅放在电磁炉上,开始烧开水,但我不催,只在一旁安静等着。已经是下自习的时间,又是冬天,阿姨怕我着急,便跟我解释:煮冻饺子要煮透,水煮开了加凉水,煮开了再加凉水,要加三次凉水才能吃呢。我心想原来煮饺子这么复杂,做饭真是一件难事,便继续更耐心的等我的饺子们熟透,再满心欢喜得提回宿舍。其实天津的冬天并不寒冷,虽然室外气温一般都在零下十几度,但因为天气干燥,室内又普遍有热烘烘的暖气,反而比家乡河南的冬天要舒服得多。宿舍里的窗户也是常开着,再穿件薄毛衣,妥妥当。曾经在宿舍养的小乌龟整个冬天都不冬眠,有一次还卡在暖气片中间烤得吱呀叫着喘着气。我也喜欢呆在图书馆三楼,隔着玻璃窗面对着横跨敬业湖的桥,那里不仅贴着暖气片还可以在正午晒到冬天最暖的太阳。
今天,是碳烤魔都的一天,我在小区门口买了一袋速冻饺子,水开了,加凉水,水开了,再加凉水,已经成了习惯。加第三次凉水的时候,也许是空调开得太强力,也许是最近因为暴雨和毕业被学校的照片刷屏,就这么在这个碳烤魔都的夏天傍晚想起了当年天百窗口学习煮饺子的冬夜。咯兹,咯兹,咕嘟,咕嘟。
等到初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