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桓温,依仗他的才能和地位,暗中怀有背叛皇帝的心志,曾经抚枕感慨道:“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术士杜炅,能预测人的贵贱,桓温问他自己的官位能到什么地步,杜炅说:“明公的功勋举世无双,官位能到大臣的顶峰。”桓温听后很不高兴。
桓温本想先在河朔建立战功,以此为自己赢得更大的声望,回来后好接受加九锡(是天子赐给诸侯、大臣特殊功勋九种器用之物,是最高礼遇的表示,后来几乎成了篡逆的代名词)的礼遇,结果在枋头失败,他的威赫名声陷于困顿,受到挫折。
攻克寿春以后,桓温对参军郗超说:“这足以雪枋头的耻辱了吧?”郗超说:“还没有。”过了许久,郗超到桓温的住所留宿,半夜时分对桓温说:“明公在这里没有考虑什么吗?”
桓温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郗超说:“明公承担着天下的重任,如今以六十高龄,却在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中失败,如果不建立非常的功勋,就不足以镇服、满足百姓的愿望!”
桓温问:“那该怎么办呢?”
郗超说:“明公如果不干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王那样的事情,就无法建立大的威势与权力,镇压四海。”
(伊尹,商朝初年名相,商君太甲不修德政,昏暗暴虐,伊尹便将太甲送入商汤的墓地桐宫反省;霍光,西汉权臣,曾迎立汉武帝之孙昌邑王刘贺即位,但二十七天后就以淫乱无道为由废除了他。)
桓温素来怀有此心,对郗超说的深以为然,于是就和他商定计议。考虑到皇帝司马奕平素谨慎小心,没有什么过错,而床笫之事最容易进行诬陷,于是就说:“皇上早就患有阳痿,不能生育,是他的宠臣相龙、计好、朱灵宝与后宫的美人生下了三个儿子,还要设立太子赐封王位,转移皇上的基业。”并将这话秘密地传播到民间,当时的人们都无法辨别真假。
随后,桓温从广陵返回姑孰,抵达建康后,含蓄地劝说褚太后,请求废黜司马奕,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同时还草拟了诏书进呈给褚太后。
太后当时正在佛堂烧香,内侍报告说:“外边有紧急奏章。”褚太后出来,倚着门看奏章,刚看了几行字就说:“我本来就怀疑……”然后向内侍要来笔加上了这样的话:“我不幸遭受了这样的种种忧患,想到死去的和活着的,心如刀绞!”
桓温将百官召集到朝堂,废立皇帝是历代所没有过的事情,所以没有人知道过去的典则,百官们都震惊恐惧,桓温也神色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尚书左仆射王彪之知道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就对桓温说:“您废立皇帝,应当效法前代的成规。”于是就命令取来《汉书霍光传》,于是礼节仪制很快就制定了。王彪之身穿朝服面对朝廷,神情沉着,毫无惧色,文武仪规典则,全都由他决定,朝廷百官因此而服了他。
然后就宣布太后的诏令,废黜司马奕为东海王,以丞相会稽王司马昱继承皇位。桓温让竺瑶、刘亨收取了司马奕的印玺绶带,司马奕穿着单衣走下西堂,乘着牛车出了神虎门,群臣们哭着拜别,桓温命令部下带领数百兵士押送他回到原来的东海王府。
桓温率领百官准备好皇帝的车乘,到会稽王的官邸去迎接司马昱,司马昱面朝东方流涕,叩拜接受了印玺绶带,是为简文帝。桓温的脚有毛病,简文帝诏令可以让他乘车进入殿堂,桓温事先准备好辞章,想陈述他废黜司马奕的本意,简文帝一见到他就流下了眼泪,但桓温战战兢兢,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简文帝的异母兄弟,太宰武陵王司马晞,喜爱习武练兵,被桓温所忌恨,想废黜他,就把此事告诉了王彪之。王彪之说:“武陵王是皇室的亲族尊者,没有明显的罪过,不能因为猜忌随便废黜他。您要建立贤明的君主,应当尊崇辅佐王室,与伊尹、周公具有同样的美德,这件大事,应该再仔细考虑!”
桓温说:“这已经是我决定了的事情,你不要再说了。”于是上表说:“司马晞收罗招纳轻浮之士,儿子司马综自负残忍,袁真的叛逆,事情与他有牵连,近来他猜疑恐惧,将会成为祸乱的缘由,请求免除司马晞的官职,让他以王的身份返回藩地。”简文帝同意了,同时还免除了世子司马综等的职务。
当初,殷浩去世的时候,桓温曾派人送信吊唁他,殷浩的儿子殷涓即没有答复,也没有到桓温那里去回复,而是与武陵王司马晞游玩。广州刺史庾蕴,是庾希的弟弟,一直和桓温有隔阂。桓温厌恶殷涓、庾蕴宗族的强大,想要灭掉他们,派他的弟弟桓秘去逼迫司马晃到西堂叩头自述,说司马晞及他的儿子司马综、殷涓、庾倩、庾柔、刘强等人阴谋反叛。
简文帝面对着桓温流下了眼泪,桓温把他们全都抓起来送交廷尉(庾倩、庾柔都是庾蕴的弟弟)。接着,桓温又杀掉了司马奕的三个儿子和他们的母亲。
桓温再次进上表章,请求杀掉司马晞,言词非常激烈诚恳,简文帝就亲手写下诏令给桓温说:“如果晋王朝的神灵悠长,你就不必请示,遵奉执行以前的诏令;如果晋王朝的大运已去,我就请求避让贤人的晋升之路。”
桓温看了以后,惊慌失色,汗流浃背,于是就改请废黜司马晞及他的三个儿子,将其全家流放到新安郡,又废了新蔡王司马晃为庶人,迁徙到衡阳。殷涓、庾倩、曹秀、刘强、庾柔全都被满门诛杀,庾蕴服毒而死。庾蕴的哥哥庾友的儿媳妇,是桓豁的女儿,所以桓温才特别地赦免了他。庾希听说了这桩灾难后,与弟弟庾邈及儿子庾攸之逃到了海陵的胡泽中。
桓温在诛杀了殷氏、庾氏后,威势显赫至极,谢安看见桓温,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叩拜,桓温吃惊地问:“谢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谢安说:“没有君主叩拜于前,臣下拱手还礼于后的。”
前秦王苻坚听说了桓温废立皇帝的事情,对群臣们说:“桓温先在灞上失败,后来又在枋头失败,不能反思过错自我贬责以向百姓谢罪,反而还废黜君主以自我解脱,六十岁的老头了还做如此举动,他将如何自容于天下呢!谚语有说:‘对妻子愤怒就对父亲耍脸色!’大概说的就是桓温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