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氏族相关的许多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走向同一个归宿。“死”,让这个原生态的古老民族,总处在一种无法言说也无法抗拒的苍凉中。
从灰鹿身上掉下来在睡梦中被冻死的列娜,与狼在复仇之战中被吃掉的达西,被雷电击中的林克,在舞蹈中孤独离去的达玛拉,在跳神后倒下的尼都萨满。
在风干的松树上上吊的金得,寻找驯鹿被冻死的拉吉达,被维克特误杀的安道尔,在自己的神歌中离去的妮浩,死于熊掌下的瓦罗加……
他们都葬在树上,葬在风中。
“我已经说了太多太多死亡的故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亡。人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生的,死时却各有各的走法。”
他们像自然中的动植物那样,从容应对死亡,无论如何爱过恨过。这些死亡放在“我”九十年的记忆中,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书中生与死的交替,最令人心惊的,莫过于妮浩萨满为救人而失去了自己的四个孩子。
玛利亚曾问妮浩,你可以不去救。妮浩的回答:我是萨满,怎么能见死不救?
萨满有神力,但并不是无所不能。每救一个生命,必有另一个付出代价。生与死的联袂像是一种图腾,又像是一种宿命,无法逃脱也无法改变。
尼都萨满和妮浩萨满伴随着各样的“生死”贯穿全篇,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种族的繁衍。
神衣,神帽,神裙,神鼓,狍皮口袋里的神偶,都有他们的保佑。族人们深信,他们的幸福就在山林中,不在别处。
这里的生活远离外部世界,当现代文明强大而迅捷推进鄂温克人的生存领地时,他们的生活基础,文化,信仰,开始动摇。
新上任的书记动员说:一个放下了猎枪的民族,才是一个文明的民族,一个有前途和出路的民族。
一边是无拘无束的游牧岁月,一边是圈住的定居生活。一边是驯鹿,星星,山风,清泉,一边是交通,医疗,教育,就业。有人坚守山林,有人尝试下山,有人来回往复。
他们在原始和现代之间找平衡,在困惑中前行,在前行中挣扎。他们眼看山中的森林大面积减少,眼看被圈养的驯鹿日渐消瘦。
面对外面的进步和繁华,曾是这片土地主人的他们,成了现代的边缘人。
从山里走出来的女画家依莲娜,在便捷的城市生活和宁静的山居生活中几经反复,最后在夕阳西下的额尔古纳河上自杀了。
“她把对鄂温克民族的爱恋留在了她神秘而美丽的画作里,把自己永远地留在了生她养她的额尔古纳河。就连死,也要美丽而宁静的。或许,这便是鄂温克民族困惑的魂灵。”
还有一些去向不明的人,比如伊万的妻子儿女,比如妮浩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还有这位最后酋长的女人。
她说:“故事总要有结束的时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尾声。”
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它的文明在衰落和消逝,终将解体。这算不算文明的一种倒退?
故事没有明确结局,然而,他们终将远离。留下的,只有孤独流淌的额尔古纳河,浅唱一曲哀婉缠绵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