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六最早的时候用点小钱在城南边上开了家大众洗浴,简简单单的换衣间,简简单单的澡池子。每周一三五男人洗,二四六七女人洗。那从浴池排风扇里面传出来的热腾腾的臭味不知道成为了多少人的童年回忆。
慢慢地,戴老六的浴池开始扩建成了男女都可以同时洗澡的大浴池。搓背的,刮痧拔罐的师傅都慢慢请来了。再后来,戴老六把旁边的一家餐馆买了下来。开餐馆的时候,大家才知道戴老六是好耐性,好脾气。一旦有争吵和抱怨,不管客户对不对,戴老六总是先给人家道歉。替服务员的不懂事道歉,菜上慢了道歉,油放少了道歉,盐放多了道歉,一个大老板给你道歉道得让再有火气的人都感觉到不好意思。就这样,多少年来的苦心经营,积攒了不小的人气。
红火的生意却没有让戴老六高兴起来,出现了一帮小痞子经常过来吃霸王餐,洗免费澡,拔霸王罐,有时候还故意摔盘子砸碗,吓跑了很多顾客,生意渐渐地冷清下来。戴老六报了几次警,警察来了每次都把他带到派出所做笔录,然后放回来,给的话是,以后记得找点证据,这样才能立案。每次报警的结果不是这帮小流氓不敢再来了,而是耽误了戴老六不少的功夫,让那些过来吃白饭的地痞流氓更加嚣张。
戴老六也认识这些黑道白道的人,但是他不想去求这些人,不想沾惹,帮你办事,拿你钱财,都是一样的货色。他宁愿看着三三两两的流氓吃着喝着玩着。也有很多老客户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上去跟这些人论理,但是都被戴老六拦住了。这个时候的戴老六还没有膨胀,还知道和气生财。
戴老六的老婆,姓郭,人缘也好,心软,心软是不是就是好,真不一定,正是这种心软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戴老六老婆有一个外号,郭一两,原由是她在街头上有一家很大的水果店,在给客户称水果的时候都是多一两半两的,以后不知道谁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郭一两”。这个外号就这样叫起来了。
尽管郭一两和戴老六是两口子,心没有往一起使劲,而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你开你的大众浴池和饭店,我开我的水果店。郭一两的生意不比戴老六的差。水果店的水果种类齐全,新鲜个头大。一大早,很多果农开着车在水果店门口一车一车地卸货。嫩绿的叶子点缀在黄桃红苹果之间,格外吸引人。
关于戴老六的生意被人故意搞破坏的事情,郭一两也不在意,也劝戴老六先别去管,过来吃一顿饭,洗一回澡也没损失几个钱,时间长了,也就不来了。那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星期,戴老六脾气再好,也十分不痛快。
这一天,戴老六安排一位服务员啥都不干就跟踪那个领头的流氓,看看他去哪里。没过两天,这个服务员就摸清了此人的具体住址和在家时间。当天晚上戴老六带着几个厨师和搓澡师傅,每人提着根钢管,翻墙就进了流氓的院里。
平房的木门不结实,被一个胖厨师一脚踹开。一伙人冲进去就是一顿乱打。那流氓被打得向床底下钻,被拉出来继续打。最后,流氓青年被打得跪地求饶。报复的快感极大刺激了戴老六的腺上激素,他向这个流氓逼问其他三个人同伙的住处,打算一晚上全部解决。一番审问,戴老六意识到仅仅教训这几个人的意义并不大,这背后的事情不是他想象得那样简单,里面有很多渊源。因为吃饭不给钱的举动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背后指使人是自己老婆的亲堂弟郭明明。
郭明明在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入室强奸被判刑七年。消耗在监狱里面的七年青春没有让郭明明知道如何做人,反而学会了如何伺候人,恶化了本性中的倚强凌弱。表面上循规蹈矩的监狱生活激发了郭明明十足的奴性。那种渗透到骨髓的讨好强者的习惯没有让他对所有人都是低三下四,在弱者面前切换成另外一副令人恐惧的邪恶嘴脸。
在监狱中的大哥们身上,郭明明把揉肩、捶背、捏脚等等按摩技术在多年的时光里练习得炉火纯青,人类身体上的各种穴位,尽管他不知道具体的学名,但是却被他掌握得淋漓致尽,那些让人欲仙欲死的手法让所有人都渴望被他服务。直到多年之后,很多郭明明的曾经狱友,找遍了全县城的按摩女郎,都感觉到这些人的技艺,无论如何高超,都比不上郭明明的手法。
郭明明好像掌握了这些人的死穴,一旦通过某种手段来满足永久存在的生理需求,这些人即使有再高的姿态,在又一次欲望燃起的时候,他们也会变得低声细语地央求那种快感。
这一切的付出让郭明明得到了惊喜的回报。狱中大哥在他出狱的时候,对郭明明说,你出去后,去找一个叫魏广田的人,见到这个人,提我的名儿就行,他就会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
母亲过早病逝,没有让郭明明体会到什么是母爱。老郭因为这事一直感觉亏欠儿子太多,但是没想过儿子是如何亏欠自己的。戴老六跟郭明明的父亲关系十分要好,拜过把子,也是因为老郭的介绍才娶上郭一两。戴老六对老郭很感激,但是从来十分瞧不起老郭生出来的儿子郭明明。
在郭明明小的时候,戴老六就能从郭明明斜着眼偷看人的习惯上感受到这个小孩的邪恶。裤兜里面有充足的零花钱,年幼的郭明明还是想着从其他小孩那里骗取零食。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欲望,想方设法地去满足它们,无论手法是多么卑鄙和无耻,去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一种满足征服欲的胜利,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也可以破坏别人的美好。
老郭因为郭明明惹出的麻烦增添了无尽的烦恼,不知道被多少人找到家指着鼻子骂,光是给别人磕头下跪赔礼道歉的事情都不下几十次。无论是老郭用任何方法去教育这个畜生都无济于事。血缘是无法改变的负担。
戴老六帮着老郭找了关系,把郭明明送去当兵,让部队好好改造他。郭明明把兵营里面的枯燥和无趣想象成了是戴老六和父亲对自己惩罚和厌恶。他要的补偿不是当兵后的荣耀,而是当兵前的发泄。就在郭明明出发当兵的前几天,郭明明爬到戴老六的员工宿舍屋顶上。透过屋顶的天窗上,郭明明看见一个女孩在宿舍换衣服,于是,从天窗里钻进去,把那个还差几天就成年的女孩给强奸了。戴老六当时没有立马告诉老郭这件事,而是让女孩子保留证据,直接报警。最后当兵不成的郭明明当成了罪犯,一步之遥。
最苦的是老郭,把家底都陪给了受害人,自己也一病不起,躺在医院里有个半多月,靠着戴老六夫妇的救济看病。有一天,戴老六被医院通知说老郭消失不见了。后来戴老六和郭一两找到老郭家,从窗户里看见老郭上吊自杀了。
郭明明把七年的牢狱之灾和亲爹的死都全部怪罪在戴老六的头上。在监狱里面的七年的每个日日夜夜,郭明明都要在脑子里面过一遍如何弄死戴老六的场景。他设计了弄死戴老六的上千种方式,想到了每种方式的细节。
郭明明被释放出来的时候,正是奋发图强的好年纪,但浪子不回头,郭明明老老实实听了狱中大哥的话,找到了名叫魏广田的人,找到了靠山以后,就联合几个曾经的狱友干起来“要债”的生意。
让很多见过砍杀场面的人都感觉到惊悚的狠毒让郭明明在团伙中从小弟不到一年就成为领头的,街头上横行霸道无人敢惹。知道郭一两和郭明明关系的人都跟郭一两说过,让她去好好劝说郭明明不要再在街上欺负人。其实,郭一两不止一次地有意无意地提醒过郭明明,可是所有的话都是耳边风。逍遥的还是逍遥,作恶的还是作恶。
郭明明一直都在打听戴老六的事情,得知戴老六不仅仅生意上不错,桃花运也不错。戴老六背着郭一两在餐馆里面养了一个相好的,名叫朱珊珊,二十多岁,对外面说是服务员,其实除了收钱什么都不干。
这一天,郭明明在戴老六的澡堂子里泡完澡后,到旁边的餐馆吃完饭,不给钱,假装要走。朱珊珊在门口把他拦住要饭钱。郭明明立马就嬉皮笑脸地说:
“你让我亲,我就给你钱。”
“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你说,我和戴老六是谁流氓?”
“你啥意思?”
“戴老六操过你多少回都不给钱,我就是吃顿饭不给钱,你说我俩谁是流氓?”
朱珊珊气得不说话,站在那里瞪郭明明。当着众人的面,郭明明一把就朱珊珊抱过来就亲,手在朱珊珊屁股上又是掐又是扭。朱珊珊推脱不开,又羞又怒,一口咬破了郭明明的嘴唇。郭明明疼得连忙松开手。所有的情绪当中,愤怒是来得最快。郭明明由原来的调戏变成报复,把朱珊珊按在地上扇了好几个耳光,直到看到对方嘴里流血才罢手。等戴老六闻信赶到的时候,朱珊珊已经被人送到医院。
戴老六因为这件事情偷偷摸摸地找了县城里有头有脸的社会大哥,外号叫李敢当的,让他帮忙弄残郭明明,断他一只手和一条腿都行,价钱都好商量。但是这位大哥告诉他这样的意思:郭明明他这人你先别惹,弄郭明明容易,弄死他都行,但是他背后的人,你和我都不好得罪。戴老六继续追问是谁的时候,李敢当都避而不谈了。求人不成反而被对方劝住了,戴老六只好窝着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撒出来。
戴老六不知道的是,郭明明也找过李敢当,让李敢当帮忙弄死戴老六,帮自己报杀父之仇,又说是自己刚刚出狱,行动起来很容易被怀疑。李敢当同样说戴老六可以弄死,但是他背后的人无法得罪。郭明明也问戴老六背后的人是谁?李敢当用同样的方式打发了郭明明。
“没有先把钱摆在桌子上,先说要求,是没有人愿意办事情的,这叫没诚意。”李敢当削着苹果皮,想起两个人的神态与说辞,笑了。
戴老六带着几个人把混吃混喝的流氓暴打一阵之后,逼问出来了事情的幕后主使人是郭明明。他心里一寒,自己情人受侮辱都不敢去报仇,三个星期的白吃白喝也不算什么了,但是,把郭明明的同伙给揍了,怕是免不了被报复。
这个时候的戴老六又恨又怕,恨的是自己一家养了一个白眼狼,在郭明明小时候,他是如何地照顾这个从小没有妈养的孩子,就连郭明明上学的学费都是自己资助。在他爸病重的时候,他差点没有把饭馆给盘出去给他爹治疗,结果出了这么一个祸害。令戴老六害怕的是,他不知道郭明明还能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当时他想到的事情是连忙回家跟老婆郭一两说一下实情,讨一个主意,真不行让老婆在郭明明面前为自己说说情,低下头认个错道个歉都没什么。
戴老六回到家里看到老婆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电视,不知道又是老婆的哪门子亲戚。这个女人不是郭一两的亲戚,正是在表哥家打过工的万桂香。万桂香经人介绍在郭一两的水果店里买水果。万桂香说话甜美,长相也可爱,郭一两看着万桂香就喜欢。因为经常一个人在家住,郭一两就让万桂香搬到家里来跟自己住,晚上也有个说话的。郭一两见戴老六回家了立马拉着万桂香介绍:
“这水果店里的员工,桂香,咱家有事情的时候就帮着打扫家务,家里没事的时候就帮我看一下水果店。”
戴老六没有心思衡量老婆的决定,着急告诉她自己今天发生的事情,把老婆叫到卧室一五一十地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跟郭一两讲了清楚。
戴老六跟郭一两讲完后发现对方并不惊讶,忽然意识到对方已经知道关于这件事情的内情。郭一两这个时候也没有打算继续瞒着戴老六,告诉他,郭明明出狱后在电话里面也提及要报复戴老六,怪罪戴老六报警陷害自己,害死他爹。
“我就劝他,别干这样的事儿,你姐夫对你家很好了,你爹被你气病了,是你姐夫掏钱给你爹看的。你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没钱给你交学费,还是你姐夫给你出的钱。你得想着你姐夫的好,我就这样劝他。也劝他找个正儿八经的活儿干,来咱家水果店里帮忙进货也行,工资不少给,真不行给他点干股。他不听啊,三番五次的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你离婚,说你在外面有个小妖精。你有没有,我也不管,只要不带到家里面就行。以前的事情,他多少对你有些偏见,你也别怪他,你不报警,他也不会进监狱。总的来说都是他自己作的。二十好几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凑个机会,咱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说。”
但是郭一两却忘记描述郭明明在电话里无比严厉认真的语气。那种语气的暴躁与狠毒让郭一两感觉到电话另一端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而是比道听途说还可怕的恶狗。
戴老六听了说:“那你赶紧安排吧,再好好劝劝明明。我去看看浴池那边有没有事儿。”说完就赶紧走了,躲在朱珊珊的公寓,几天没敢回家。
郭一两这个时候已经联系不上郭明明了,因为郭明明经常换号码,只能期盼着对方打来电话,把这事情说清楚。
第二天一早,郭一两发现万桂香没有起床,推门进去,发现万桂香醒了但是躺在床上没起。万桂香说自己有点晕,可能是发烧,估计是昨天下午跟对象一起去看电影,出门后被雨淋的。郭一两用体温计给她量完后发现确实发烧,就翻出来些退烧的药,胡乱让万桂香吃了。郭一两让她在家里休息,饿了就做点吃的,如果没有退烧,等她下了班带着她去医院里看看。万桂香吃完药,还是感觉头晕,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郭一两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万桂香,红彤彤的脸蛋像自己摊子上的苹果,让人心疼得不得了,“等我下班哈。”万桂香应了一声,却没有等到郭一两下班的那一刻。
在这个县城里,想当兵是件正儿八经的难事,不愿意上学的孩子太多了,不愿意上学又不愿意干重活累活的孩子太多了,部队是最好的庇护所。县武装部部长魏青山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他看到了商机,把当兵名额成为了稀有资源用来出售。魏青山给这些登门求当兵的人定了个价格,八千六,保证送走。魏青山得到了金山银山又得到了感恩戴德。
魏青山有三个闺女没有儿子,把侄子魏广田当儿子一样对待。魏广田在读高中的时候是赫赫有名的校园霸王,有钱有势,只有欺软没有怕硬,因为硬得不能再硬。
传闻老师上课的时候,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讲课的声音就立马降下来,以免这位有严重起床气的同学当场让自己不愉快。一位新来的班主任,刚刚毕业,没有社会经验,在班会上把魏广田写给一个女孩的情书大声朗读了一遍。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这位老师在旗杆旁边被一群小流氓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痛揍了一顿。腰带都被揍断了,年轻的班主任两只手提着裤子,趴在地上摸碎成渣的眼镜片。后来,开始变得懂事的班主任提着礼物登门道歉。
“读书不是我的专长。”魏广田对自己说。
“你不是块念书的料。”老师对魏广田说。
魏广田辍学的那一天,所有的狐朋狗友为他摆了一桌酒席庆祝。所有的教师职工也摆了一桌酒席庆祝。
魏广田在县城的繁华地带拿着亲叔叔的钱开了一家服装城,秉着精明和勤奋把服装生意做得很红火。兴旺的服装生意没有留住魏广田的野心,他把服装城让给魏青山的大闺女运营,拿着闲钱在民间放高利贷,用他的话说这叫做“民间金融”。放高利的风险在魏广田这里都不叫风险,他总有办法找到缺钱和欠债的人。依靠着一帮招揽来的无业青年的心狠手辣,放出去的高利贷,魏广田几乎都能够成功追回。
讨债的活,散发着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