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秋
才入秋,连下了几阵雨,气温迅速下降,若在幽暗处,冷雨袭来,凉意顿生,颇有点沉郁、肃杀之气,也难怪古人说“金秋”了。 “金秋”一词,金、秋二字并列,乃五行配四时,并非“金色的秋天”之意。其五行之金,质沉敛,故秋属金,称金秋、金天,唐王维有诗:“金天净兮丽三光,彤庭曙兮延八荒。”唐陈子昂有诗:“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 “秋”之左为禾,右为火,木(禾)性温,可生火,火可克金,金又克木(禾),因此,秋季在收割的同时又孕育着新的生命的种子,演绎着自然生生不息的循环图式,正好古人说“阳杀阴藏”是也。
金的沉敛是秋的质地,秋也是有颜色的,试看“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老陆“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而今年老体衰,胡虏未灭而双鬓斑白,惟有“泪空流”。这里的“秋”就是白色的意思,金主管西方与秋,这个白色本是金属的颜色,依《黄帝内经》,“西方金,在色为白”,因此,白色也就与秋对应了,故秋又称“素秋” 、“金素” ,唐李善说:“金素,秋也。秋为金而色白,故曰金素也”, 杜甫《秋兴》诗云:“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欧阳修《清商怨》有句:“关河愁思望处满,渐素秋向晚”等皆属此。但这里的白色不是用来概括秋天那五彩斑斓、丰富多变的色彩的,而是指称秋的沉寂、肃杀,并非视觉所摄,而是心神所感。
其实,秋天颜色的变化是最为丰富的,即使是某一种颜色,也有着层次的嬗变。以前窗外有两棵高大的法国梧桐,甫入秋时,那个绿还是十分恣意、十分张扬、活力迸射的,慢慢的,它开始深沉起来,如同人到中年,沉淀着太多的人生阅历,开始显得那么内敛、老成持重,然后开始慢慢转黄、转红至而五色斑斓,十分绚丽。极尽绚烂之后,叶子便开始慢慢凋零,在风中打着旋儿四处飘落,伤感的气氛一点点地浓起来,从树下走过的人们,因了人生阅历的不同,开始各有各的感触了,“秋风乍起黄叶飘,日夕疏林杪。花事匆匆,梦影迢迢,零落凭谁吊。镜里朱颜,愁边白发,光阴催人老。纵有千金,纵有千金,千金难买年少”,这是李叔同的伤感,“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这是王昌龄的幽怨,“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是范仲淹的思愁。
古人写秋,妙句如珠,可今我反复品读细味,只是自己笔力孱弱,又不谙格律,最多不过反复念叨着,那树在我窗下立了八年,我看了她八年,她年年荣枯,岁岁如旧,她看了我八年,却是我年年老去,白发渐生。现在我透过窗户看去,树没了,只有一座在建的高楼拔地而起,比树还要伟岸。
今日正是入秋以来的第三个节气:白露,《礼记》云:“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但没了树,虽有凉风,不闻寒蝉,只能仰头,看那愈来愈高而狭窄的天空。
有丝丝缕缕的白云,在那一方蓝天上飘。
没有了树,失五色,没有了蝉鸣,失五音,这样的秋天,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秋天!如果真是这样,秋天也就没有了可以触景生情的任何元素,那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文人骚客伤秋、悲秋了。
中国古人以五行和阴阳统摄一切之现象及其变化规律,“天布五行,生五音”,五音之“商”调属金,主收,秋亦属金,因而商为秋音,“凡听商如离群羊”,意其调凄厉,合秋之肃杀之气,秋之气象,正如乐曲之商调,略带悲伤而不凝重,故秋又称“商秋”,如何晏《景福殿赋》句:结实商秋,敷华青春。秋之质“金”,沉敛;秋之色“白”,素净;秋之音“商”,肃杀,这样的秋,是有性格的,有情感的,这才是中国的秋!
儒家传统是不关注时令、节气、物候的变化的,在整个儒家经典中,只能寻到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算是有一点点感慨,面对生命轮回、季节更替,这些儒家先圣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噤声,但这并没有妨碍广大儒生听蕉雨窗下,看花开花落,写了无数的佳文妙名,这恐怕可以算是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