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瑞8.27 2:40
1
静安寺的梧桐,和人民广场的香樟一样,泛黄的叶片,落在我身上。
每天下班,若是迟一些,到了富锦路,走上天桥,我习惯看向远方。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每当夜的黑拉开,一个人站在街头,人潮汹涌,每个人都低着头,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不知失去了什么;远方灯火通明,孤独袭来,无处可逃。
天桥上偶尔有一个流浪歌手,唱得真的不好听,我每次都掏出手机打赏一点点零钱,同行的人会笑我:他不一定比你穷,你还给他钱。
我:至少他比我勇敢呀,他还可以为了理想不顾一切……
“唉,哪有什么理想……”
我:对呀,理想,多少钱一斤?……哈哈哈……
小区的楼下那只白猫,去年我刚来上海,每天下班回来,都看到她坐在楼下,好像等我似的,一直把我送到电梯口,坐在地上,看着我关上电梯门,到了今年春天,她不见了。
今年春天我喜欢在宝安公路的天桥上,买一个老人的百合花,他会笑着帮我用古旧的牛皮纸包扎,春天过去,夏天已尽,卖花的老人也没有再来。
——每次经过那只猫睡过的草地,和卖百合花的老人蹲过的天桥,我心里就忽然被揪了一下,还想着那只猫怎样蹭我的白鞋,老人怎么眯着眼捧出百合花……
这几天,我下班回来迟,洗漱完,十一二点了,推开窗,楼下的蟋蟀蛐蛐、水池里的青蛙,还在乐此不疲地叫着。风一吹来,敏感的我,嘴里默默嘀咕着两个字:秋凉。身上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晚风,确实有些冷了。
故乡的夜里,该比都市凉多了吧。村庄的原野,该收获了吧。
2
故乡的8月,我喜欢坐在田埂上看云,云朵比往常都要低,白色纯净地在天上飘。那时我年纪小,无数次想过,在白云上建一个小木屋,每天跟着白云一起流浪,游遍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狗尾巴草胡乱地长在路边,抽出一把做一顶草帽,戴头上。沿着田埂走,稻子成熟了,比我高,稻穗垂下来,蹭到脸上,很痒。小狗跟在我后面,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累了,坐下来,他睡在旁边摇尾巴。
我和小狗最喜欢黄昏。白杨树哗啦啦,透过碎裂的光点,秋天的晚风有些冷。我和小狗,站在石子路旁,蜻蜓飞在稻穗上,小狗扑过去,撞到一脸的泥巴,才老实回来。
夕阳快要落尽的瞬间,红色盛不住了,溢出来,慢慢地,红色渐渐淡去,成群的归鸟向杨树林飞。天一下子黑了,河边飞舞的萤火虫,缠着小狗的尾巴。
村庄热闹起来,工作一天的大人都回来了。
我挎着竹篮,去后边的菜园,奶奶说去摘一些菜回来。最烦蚊子了,村庄的蚊子乌压压一圈,盯着人跑。胡乱摘满一篮子,西红柿、茄子……
过不了几天,收割机轰隆隆,布满田野,仿佛收割了一整个秋天,剩下光秃秃的田野。大人们很开心,他们运着满车的粮食。
树叶落尽了,黄叶铺满小路,踩在上面窸窸窣窣响。芦苇花随风飘满村庄,沾在衣服上,也黏在小狗的鼻尖,他总是钻进芦苇荡,像猫一样,抓老鼠,偶尔还从干枯的河里,叼出几条鱼。
白露为霜,清晨推开门,天地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就像昨晚的月光。昨晚的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像刚拿出冰柜的冰棍,冒着寒气。七八岁的我一个人缩在被窝里,不敢关电视机,等他们回来。
往常的8月,我不穿鞋,光脚奔跑在田埂上,那或许是我这一世,最贴近故乡土地的时光了。有一个秋天,我认真穿上一双球鞋,我要上学了。
后来,又是一个秋天,我背上行囊,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野草池塘、田野月光,伴着我的脚步,越来越远,远到我再也无法接近。很多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念念不忘里遗忘了。
3
我就那样如愿地离开了故乡,还以为,只是出去转一圈。直到现在,才发现,回不去了。
故乡,对于每个漂泊的年轻人,都是一个温柔有分量的词汇,在异乡怀念故乡的感觉是美妙的,这种由成长与距离构成的意象,填补了都市外乡人的心灵空缺。
多年后,当你再次回到那里,一切悄无声息改变了,那里的生活节奏与价值文化,似乎容纳不下你了,你不属于那里了。你曾经义无反顾地逃离故乡,故乡也无可奈何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去往城市的年轻人,想尽办法和故乡拉开距离,甚至,羞于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故乡。
没落凋敝的故乡,依然日升日落地在等待着归来;只是呀,有一天,在外面的世界奋斗到头破血流的游子,他想回来,也回不来了。曾经的漫不经心,要不了几年,都将变成刻骨铭心。
融不进都市,也回不去故乡,永远挣扎在社会边缘。你总说去远方,或许远方,就是一无所有的地方。
真的很奇怪,我们既贪图大都市的机遇与文化氛围,又抱怨她的生活节奏与竞争压力;既心心念念故乡的夏花冬雪、春水秋月,又对她落后的基础设施与陈腐的价值观耿耿于怀。
我们都是以故乡为原点,走出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射线。
我也明白,不管走多远,如今在哪里。我终究会像故乡原野冬天的大雪,等到太阳升起、融化之后,仿佛没来过这个世界。
我们不要闯世界、不要远方了好不好?
故乡的秋天又到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像小时候一样,什么也不想,就坐在田埂上,看看白云、虚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