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遗梦

  久处喧嚣尘廛,身心俱疲,欲觅一方净土,将一颗心妥贴安放。

  九寨林海,西冷湖畔,洞庭水榭,曾为心之所向,奈何游客如织,人造染指天工,不尽自然之意,心下自是喟叹。

  时值中秋,花影醉婵娟,以月色入酒,木樨香饱腹,恬然自乐。观东坡“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之景,思王建“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之叹,虽雅致,却也过于悄怆幽邃,心下凄凉。枕书入眠,墨香氤氲。梦中,有人浅声吟唱……

  青山屹立,流岚笼翠,啁啾鸟鸣,回旋耳畔,蜿蜒小路卧在林间,通向深林更深处,落叶绵密的铺在地上,裙裾掠过处,细微而悉窣的声音轻轻摩擦耳蜗,偶尔枝头落下的精灵竟趴在肩上,浅声诉说它的离奇故事,待我挑逗时,又调皮地滑下衣襟,融入一地金黄,着实可爱!

  一片红叶蓦然闯入眼帘,两片,三片……东一只,西一朵地缀在老树上,招摇着,舞动着,肆意炫耀一身胭脂红装。是丹青妙手绘香山红叶图不小心遗落的几点朱墨,还是闺中女儿嫁前绣在枝头的几多鲜妍?秋风和露,兼两分岁月,酿出的红叶,竟醉了我的眼。且以一句诗煎这分秋色吧:天寒红叶稀。如此,甚好!

  听!是水的声音,叮咚叮咚,如鸣佩环。溯声而行,愈发明皙,似是晚风拂过檐铃的清灵绵延,又如小雨敲打窗棂的淅沥迷潆。拨开枝桠,清溪一剪,赫然显现。锦带系青玉,明泉没空山,此“清泉石上流”之景堪似一幅有声的水墨画。平坦处,清水缓缓漫过,潺湲清透,娴雅若静女;狭陡处,飞珠溅玉,混混沄沄,灵动胜顽童。宜动宜静,或浅或深,蜿蜒着,匍匐着,隐进丛林深处。

  溯溪而行,青苔苍木,嶙峋乱石,一路崎岖。偶然一抹红粉,勾去眼魂,疑似九霄仙女遗落下的梅妆点点,鲜妍中不失纯净,薄媚中略带优雅。纵人迹罕至,寒意料峭,开放自凭心意。摩诘有诗道: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眼前所见,莫非诗中之景?又忆东坡语:摩诘之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现细细想来,果真妙哉,妙哉!

  峰回路转,且行且迂,忽见前方山林染翠,沁竹怀碧,秋风呼啸,簌簌有声。恍然,似有笙歌绕耳,悠远绵长,声声落玉,俨然天籁。修竹砌轩阁,青藤绕东篱,庭前芭蕉三两,园圃野菊丛丛,雅居实在清幽可爱,柴扉轻掩,庭中二人衣冠古朴,束发长髯,亦歌亦酒,恣意酣畅。似有人咏: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再看二人,愈发道骨仙风,风流蕴藉,俊逸脱俗似谪仙。不忍叨扰主人雅兴,兴尽而返,欲向何方,自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待暮色染红青山之时,已行至山麓,蓦然回首,夕阳已醉伏山头,半弯酡红缱绻迷离,轻纱薄幔掩着芳容,娇俏可人,竟让人看痴了。良久,臂间寒意惊了神游,手过处,已是一片湿凉。山路无雨,薄雾已散,莫非是这一山空翠沾湿人衣?白衣似乎染上一层浅碧,清清淡淡,宛若浸透南国女子的温润气息。且携一身烟雨,醉在这一场如花美梦中吧。

  槛影拂花露,清风送晚凉,睁开双眼,眼前半杯月色,散发泠泠清香。臂下,竟是一本《摩诘诗选》拓进梦中。枕书而眠,梦中氤氲翰墨遗香……

  不再感叹无处可去,心中已有答案。去去欲何之,摩诘诗画中。清幽小筑,凌霜芙蓉,淙淙沁泉,款款落叶,余生,惟愿长醉此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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