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出差归来的时候,偶尔从飞机上向下张望,看到郑州附近的土地,一大片一大片都是黄色的,疑惑河南的绿化做得这么不到位,竟然有这么多的黄土地裸露在外。回家翻开日历才知道,节气已经过了小满,马上就到“”芒种忙,三两场“”的时候了。原来我看到的不是黄土地,是大片的快要成熟的小麦。随芒种而来的端午在我家里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老爹的生日,儿时每年这个时候老爹都要感慨:“怎么这么没福气呢,过个生日还赶到麦忙大天。再去供销社给我买瓶啤酒吧!也算是我过了个生日。”老爹离开家前往西藏那几年,过收麦季节时一方面把老妈累坏了,另一方面也常常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是我亲爱的老舅。
老舅的年龄刚好处于我和妈妈之间,他比妈妈小了11岁,比我年长12岁。最早对老舅有记忆的时候,大概我也就几岁,老舅那时是个爱说爱笑爱唱爱开玩笑的毛头小伙子,他喜欢把那时候流行的«时代电影»一类的画报贴的满屋子都是,最早知道方世玉和刘德华等,就是在老舅贴在墙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画报上。我们小时候妈妈老想把我们姐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姥姥家之前喜欢往我们脸上搽胭脂和粉,额头中间还要点上一颗红色美人痣,每次老舅都跟我们笑着闹着一定要我们把脸上的东西洗干净,不然不准吃饭。那时每到收麦子的季节,老舅会骑个自行车,带着他的木头箱子,到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大声吆喝着推销他的冰糕,不得不说,青年时候的老舅就相当有生意头脑。我和妹妹最喜欢在这个季节看到他,遇到我们,他会毫不犹豫地麻利地跳下他的破自行车,利索地打开他那神秘的小箱子,拿出冒着凉气的雪糕给我们吃,大热天吃到凉丝丝的酸酸甜甜的雪糕,而且还心安理得不用花钱,那感觉真是爽,更让我们得意的是常常能惹来周围小伙伴羡慕的目光。
因为我最早在省城做生意的姨妈,老舅20出头就来到省城跟姨妈搭帮做起了生意,由于他勤劳能干,人又厚道朴实,老舅25、6岁的时候,生意已经做得有了一点规模,最少在我们贫困的乡村人的眼里,他已经算是一个有钱人了。他心疼他的长姐——我母亲的日子过得不如意,明里暗里帮了我们不少忙,不过最令我难忘的,不是老舅带给我们的零食,也不是姨妈带我们买的新衣服,是麦忙天老舅给我们家出过的苦力。
每到这个季节,妈妈都没有开过口,那时候电话什么的还不是很方便,老舅就主动放下他的生意,从省城赶回老家来了,他自己已经多年不种田了,田地都承包给了别人耕种,却每年都记挂着他的姐姐家里要收麦了,姐夫不在家,他要回老家帮忙。有一次,戴着墨镜,穿着质地良好的衣服的舅舅在田里挥洒汗水,风吹过他的晃动的裤腿儿,老舅一边翻场一边告诉我这裤子是全省城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我还在一边感慨着这么时髦有钱的舅舅不该到这毒辣的太阳地里来。他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空调屋里,大不了托人给她姐姐带点钱完事儿。年龄长一点,明白了老舅的良苦用心:如果他给他姐姐钱,姐姐不管多苦多难,过后她一定是要归还的,他最了解他姐姐要强的脾气,她不愿意欠人家的钱,他知道要切实帮他的姐姐,最实际的就是直接回老家帮她干农活,他老姐不会拒绝他的力气和好意。老舅因为回乡帮我们收麦子,耽误了不少生意,还记得那时候他卖“香山瓜子”,跑一趟外省进一卡车货回来分销给周围的商贩,一次就是好几千的收入,这在那个年头不是个小数目,因为小麦也才两三毛钱一斤。老舅一回老家帮忙收麦就是个把月,耽误的都是上万的收益,年轻漂亮的舅妈偶尔也回老家帮忙割麦子,她经常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道:"你们家的粮食真是金贵,你们家的粮食比买的还贵。"
老舅为了他的长姐,确实没少花费心思。大太阳底下他一边用叉挑麦秸一边给我老妈做思想工作:“大姐,人万万不可相信命,人的日子过得不如意,又暂时无法解脱,就会相信有命运这一说。你和我姐夫都是高中毕业,你的口才又这么好,到省城做生意肯定错不了,你听我的,别在家里守着这几亩麦田了,我帮你找一个好的位置,让我姐夫回来,你们开始做食品批发生意吧!”老舅是说到做到的。我17岁那年,老舅帮妈妈筹集了一部分钱,刚好老爹那一年也回来了,他收完最后一年的麦子,听了老舅的话直接去省城了。老舅不仅帮爸妈找了摊位,而且位置比他自己的还要好,在商场的入口处,所有的客户进出商场都要从爸妈的摊位前经过,就如同过河的鱼被撒了第一网。为了让爸妈节约成本,老舅让妈妈从他的库房里出货,随时拿货随时开门。所有的客户都知道老舅的良好信誉,也都知道爸妈的货出自老舅的仓库,质量一定没有问题,很多人就图个方便,直接在爸妈那里进货,不再往商场里面走。老舅的生意因此下滑了一大半。很多人笑他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老姐拉来自己没生意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笑了之,继续帮他的老姐。我上师范的时候,老舅让舅妈给我送去了大部分的学费,一直到很久之后家里才还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舅两样都给了。因为他的帮助,家里开始摆脱贫困的命运,爸妈因为有了这一次机遇,同时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供出了我们姐弟三个大学生,在省城安了家,所有的收麦季节都不必再回老家去。
老舅终归是有能力的人,他很快脱离了那个商场,脱离了二级批发商,直接往厂家代理迈进了。他心地善良,跟谁做生意都实实在在不留心眼,不用心计,反而他的钱越赚越多,这么多年下来,老舅已经是家乡人眼里小有名气的富翁了。不过他还是当年的脾气,没有一点架子,见谁都笑眯眯的,为人低调,从不摆谱显示自己有钱,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跟谁闹过不愉快。他帮助过的人不计其数,我的另外两个姨妈后来也跟随老舅进了省城。不仅仅是他的兄弟姐妹,村里稍微困难的家庭出了大学生,一般都会到省城找老舅借点钱。有很多人毕业赚钱了也忘了还,老舅也从不主动要。因为老舅,老家村里有半条街的人到省城来谋生,很多乡亲都有这样一段经历:先向老舅取经,给老舅帮一段儿忙学习经验,在老舅那里吃饭,住宿,然后自己独立出去经营生意,跟老舅成了同行,他们的加入多多少少都会对老舅的生意造成一定的威胁与影响。有些乡亲迅速超过了老舅,成了各种品牌的代理,还有些更有潜力的乡亲把业务做到了国外,成就了自己更加辉煌的人生。不过不管他们赚了多少钱,现在处于哪个阶层,想起来他们最初起步的时候,无不感恩感谢我的老舅。前一段表弟办婚礼,出席婚礼的有400多号人,那天见到了好些在老家很有些影响力的人物,我知道,他们远道而来不仅仅是因为年轻帅气的表弟,更重要的是为着我善良厚道的老舅。
老舅48了,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年纪渐长的他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很像成龙大叔。我们下一代渐渐长大,他也逐渐老去,可他还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的顶梁柱,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想起我们的老舅。他每次接我们电话都会直接说:“说,什么事,需要钱是吗?需要多少?”这个收麦季节来临的时候,也就是老爹生日的第二天,端午节过后的5月初6,是他的生日。献上此文,感念舅父长久以来默默地支持与无私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