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中待憋闷了就出去走走,老腿爱旧地,心中自有颜如玉,不由自主就来到沣河边,如此七八次。
谁让我离她那近,谁让她充实了我的童年呢。
沣河发源于西安长安区沣峪,流至咸阳市汇入渭河,全长82公里,总流域面积1460平方公里。据载,大禹曾经治理过沣河,西周的丰、镐二京就建在沣河东西两岸。秦咸阳、汉长安也位于沣河、渭河交汇处,汉、唐时的昆明池也是引沣河水形成的。这一段是百度上对沣河的解释。如果再加上一句:沣河是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我想也不为过。
争这些有什么用,我亲眼见的沣河才是我要描述的,也是我要爱和爱我的。
沣河出了沣峪口,被一路束缚和羁绊的压抑得到了信马由缰般的充分释放,自由之神赐予她奔放的激情,纵情而下一头撞在一捧厚土上,当下收敛了狂放,倾刻间变得温情脉脉,绽放出慈祥如母亲一样的爱的光芒,一个回头,舒舒缓缓向前流淌。
这一捧厚土就是我的家乡,沣河如一只大手,爱抚过家乡的脊背。我家乡的每一寸土地均在沣河的拥抱之下,每块田野都被沣河醇厚恬美的乳汁浇灌着,而有了筋道的小燕六号小麦,甘之若饴的桂花球大米,更有柔情似水的姑娘,粗壮聪颖的小伙,勤劳耿直的村民。
小时候,沣河就是我们的快乐园,宝藏地,幸福源头。
放了暑假,沣河才是我们的作业本,按我们的想法在她上面答题,画画,放飞理想。
洁白如天上云朵的沣河沙是我们午休的天然柔缎大床,国柳的枝叶做了遮阳的天花板,被南山风吹拂的水柳的长条枝是移动的围幔,催眠曲是沣河在耳边的喃呢,梦中的主角是河里动如闪电的沣水鲤。
再后来,沙子被一车车拉到了城里,变成了高楼大厦;国柳倒烂在河道里,或者被制成了案板,每天承受着刀剁斧砍;沣河鲤在泥滩中一条条死去。
我也去了城里混生活。
沣河被时代的大脚蹂躏之后没人见得了,恶的,脏的,臭的,腐朽的,没用的,全给了她;如当初我们对她的疯狂攫取,她依然无怨无悔。如此四十年。
因了这次的疫情,我看她的时间多了,频次不下七八回,她的败落和无辜受辱,令我痛心不已。我知道我也是制造沣河惨案的坏人之一,但我还是对她的受伤程度准备不足,了解不深,直到昨天和儿子从洞口子下河道,过两河交汇处,上岸才真真切切体会了一回沣河的痛。
洞口子在村南,曾是高冠河水入村的一个闸坝。每会夏天,提起那个铁皮包裹的柳木闸,甜美的河水就进入了村南的稻田。沿南岸路修一条上口六尺宽,下口四尺窄的水渠,直向北三百米,再拐向东三百米,渠按需开口,浇灌稻田。起初,七八岁的我们还不具备下河的能力时,就先在这条渠里亲近河水,被我们搅起黑泥的河水增加了肥料连着我们的童子尿不知浇灌了多少田地。可是现在,闸坝连通河道的渠已被建筑垃圾填埋了,闸坝依旧,但没有了当初一开闸口能让稻花飘香的自豪和荣誉感。破败倒在其次,垃圾堵口也不算什么,失去作用,没了存在的价值才是最悲哀的伤情。
河道里,那家闻名到省城的温泉酒店的废水,冒着热气,四季不绝地排入河道,裹挟着污秽,包纳着肮脏。
一只短绒退色的圈椅仰天而卧躺在水中,鲜苔在绒布上织着属于他的春天。
塑料袋半入沙土半露面,被风调弄得象恶鬼在嚎叫。
用过的方便面,飞起来如雪块的泡沫板,过期药瓶,水泥块,废车胎,农药袋……打破你的认知,丰富你的想象。
这里一只鞋,那儿有一件破衣,红的砖头,蓝的瓦片,枯树的枝条,动物的死尸,生活中呈现的,沣河都有。
在沣河的近水处,我的脚要挑选合适的落脚点而不至于碰到脏东西,受伤,被绊到。
想上河岸上去,不想再走下去,一个坑连着一个坑,再往前会有一块数亩地大,五六米高的垃圾堆,被黄土覆盖了,还种了红枫树,紫薇树。一抬头,垃圾贴在一溜儿朝东朝西的岸上,我须有践踏垃圾堆的勇气,不怕弄脏了衣裤的牺牲劲儿才能上去。
河堤,这儿有个洞,是被掏了沙子,再让垃圾填了;一个三人座皮革沙发卡在两个白杨村间。
如果说有好的一面吧,就是水较之几年前变清了,水草的招遥就是最好的报告。
野鸭成群地掠过水面,身后的波纹泛出太阳的光。
听说,国家要彻底治理沣河了。沣河岸向外扩五十米,或许,不久的将来,一个沣河公园会出现在村南村东。
欠账总是要还的。
我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到来,那时我会再写一篇文章表达我的感谢,沣河子民的感谢。
沣河也会感谢!那时她会美出天际。
2020.02.20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