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战争,那也是自己同自己的战争,自艾自怜,自卑自怨,每一发炮弹打来,都让你遍体鳞伤。
--树婶婶
9
连着俩晚上没有梦到小丁,却只见大芳在梦里狞笑。
最近工作紧张起来,老领导被举报作风问题,结果派下来检查的是他当年的学生,单位里少了欢声笑语,大家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大芳大姨妈来了。头洗的少了,粉涂得多了。看上去又老了好几岁。我情绪也好不起来,过了四十岁,我发现除了那几天生理期,很多时候自己都忽略了自己的性别。突出的和反突出的肉体不能证明你是一个女人。只有被爱被需要,或者想爱想需要的时候,你才是一个女人。
单位组织体检,我晚去了会儿,大芳正和护士吵架,我看到小丁在帮忙劝架,就躲的远远的。但大芳的脏话仍不绝于耳,我索性离开了医院。
我突然很怕自己会变成大芳那个样子,浅薄粗鄙,油腻不堪。
人们喜欢不穿衣服的女人,但不喜欢不穿衣服的老女人。少女穿衣是遮羞,老女人穿衣是遮丑。当丑都遮不住的时候,你的呼天喊地,分明就是耍猴人的敲锣声。
我和大芳交往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被我感染一点,反倒是我越来越滑向她那一边。
我不能像她一样无睹韶华易逝,红颜渐老的苍凉,甘心就范,破罐破摔,傻乎乎的向着岁月憨笑,油乎乎地冲着生活发飙。
我不要做油腻女人!
正在心潮澎湃之际,老实人的电话来了。
10
老实人的老娘,也就是我的婆婆病危。
我们连夜赶回了他的老家。
屋子里挤满了人。老实人的大哥更老实,正跪在床头默默擦眼泪。床上躺着皮包骨的老娘,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老实人也跪在床头开始哽咽,我站在身后,偷偷打量着。
婆婆可是一个敢打敢上的女人,中年守寡,一手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吃了太多的苦,也积了太多的怨。四个儿媳妇没有一个与她和的,老四家的还和她动过手,当时老太太手起刀落,居然砍了四媳妇一截手指。我扫了好几圈,果然没看到老四媳妇的影子。
老太太后来都一个人住,直到一年前实在是下不了床才被老大接过去。
屋里的人有些跪久了,哭累了,就找借口出去在院子抽烟,换一拨人继续守在床前。大嫂拉着我的手说老太太一定撑不过今晚了。我一阵心酸,但想哭却哭不出来。
当年我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老太太在医院当着我面对老实人说,找了个没用的媳妇,生不了儿子。
这句话我记恨到死。
可老太太那天没有死。她就那样直挺挺地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四天,她终于咽气了。我分明从很多人眼中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操办后事的时候,我接到了大芳的电话。我有些心不在焉,她却特神秘的说,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先听哪个?
我不耐烦地说,好事。
电话那头回答,我把小丁给睡了。
我没有听她说坏事,直接把电话挂了。还有比这更坏的事吗?
11
在乡下住的这些天,天天做噩梦。
梦里面老太太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我。醒来后总会长舒一口气,但想着同为女人的婆婆,守寡半辈子,生了四个娃,到老了也没享什么清福,不禁暗自感叹。
女人这辈子活着究竟为了个啥?
大芳的一个电话让我心乱如麻,我心里厌恶极了。闭着眼睛幻想他俩啪啪的样子,幻想小丁被大芳压在身下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大芳那厚嘴唇肥屁股,不把他骨髓给吸出来。
除过厌恶,还有嫉妒,最起码在他们上床的时候,大芳痛痛快快地做了女人。
不过嫉妒过后,就是仇恨!
我要向大芳宣战!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人家小丁和我什么关系?我又凭啥斗得过大芳?她是个壮硕的油腻大妈,口无遮拦,百无禁忌。而且在别人看来,我俩一直混在一块,要是因为个小男人彼此撕逼起来,那不丢死人了?
可我怎么甘心?刚要焕发生命第二春,就遭遇了特大寒流,还没发芽就要给冻死?
我要和大芳抗争,她肆意抢夺我的小鲜肉,我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哦不,不能兜着走,我得让她好吃难消化。
12
回到单位上班的第一天,在路上,我心里乱糟糟的,苦思冥想一晚上,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出我心中怨气。
我对大芳有怨气,对小丁有怨气,对这个不死不活的生活有怨气。
发动一场战争,要么摧枯拉朽攻城掠地让她死了心,要么丢盔弃甲束手就擒让自己死心。
可战争还没有爆发,却传来大芳得病的消息。
宫颈癌,晚期。
我傻眼了。
这是抢我小男人的报应吗?可这报应也太快,太狠了一些吧!
单位的人都聚在一起讨论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并凑点钱意思意思。十几个人磨磨唧唧半天也没有说个子卯寅丑,平时单位有啥事,只要大芳在,咋咋呼呼地一会儿就敲定下来了。
很多人等我表态,我看着平日大芳坐的位置还没恍过劲儿。有人轻轻碰我肩膀,我回头一看,是小丁。他轻轻地说,姐,你平时和芳姐最好,你说句话呗。
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忽然悲愤交加,我猛地大喊,不要碰我,别和我说话!你给我滚!
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单位的人都目瞪口呆。小丁面红耳赤的,也看着我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要拿起刀枪奋起一搏,敌人却已然败北,这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啊。可事实上,我们并非仇敌,在生死面前,我们只是两个脆弱无助的女人。
我突然感觉肚子好疼,是真的好疼。
13
在医院,我看到了大芳。
她一见到我就嚎啕大哭,病房的人都看她。
数日不见,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头发枯黄,脸色灰白,卸掉那些浓妆的她,此刻一点也不油腻,素雅中反倒多了一丝女人的柔情。
但她依然好有力气,抱着我紧紧的,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哭了半天,她放开我,开始埋怨,说我不接她电话,这么久才来看她。我还没有回答,她又开始骂他老公,说这些病都是他给气出来的。
“我活不长,他也不得好死!只是可怜了孩子啊!”
又是长时间的痛哭。
我真的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看她哭,听她骂。期间有医生过来检查,她就光着屁股继续和我诉苦,还是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拽过我来,贴着耳朵神神秘秘地说:
“小丁的事儿是和你开玩笑呢,那天本来想告诉你我得病的事情,可觉得直接说这些太没面子,就开了个玩笑。”
大芳顿了顿又说:
“你也不用瞒我,我看出你对小丁有意思,该出手时就出手,别憋着自己。我们女人活到这岁数还图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就别把他们当人!”
14
大芳做了手术,歇了段时间后出了院。她涂了厚厚的粉,穿着貌似很贵的衣服,笑嘻嘻地来单位看我们。她特意拉着小丁的手,拖到我跟前说,以后你就跟着这个姐姐,这个姐姐又漂亮又疼人。
我对小丁已经没有了感觉,没好气地回了句,还是你留着补补身子吧。
单位的人又开始跟着大笑。小丁则恶狠狠地看了我俩一眼说,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便摔门而去。
单位的人还是笑。
好景不长,没多久,大芳又住院了。
我亲眼看着她一点点地消瘦,从150斤变成80斤。到100斤的时候,她还笑着和我说,她男人老是嫌弃她胖,满身肥肉,现在好了,变苗条了,可这畜生一样满脸的嫌弃。
他们两口子在医院还大吵过一次,大芳在病房乱骂他男人,他男人受不了和他对骂起来,大芳急得拿饭缸子砸,结果砸到别的病友。
医院看着这病也没得治了,就借故劝大芳出院,大芳破口大骂院长,说要死就死他家去。医院没法子,只能收治着,但医生护士都躲着她。
有一天,大芳非要拉着我拿手机自拍,然后说,你看,现在你就算躲在我后面,也比我脸大了。她真的瘦的好可怕,而且脸上一点神采都没有。我看着照片忍不住呜呜地哭。
大芳也不管我哭不哭的,好似自言自语地问,你说我要是在医院上吊了,医院会不会赔钱?要是赔了钱能不能直接给孩子,不要给那个畜生。
我当时一愣,摇着她肩膀劝她,一定不要做傻事。
她笑了,说,你还真当真了啊,就算咱不能漂漂亮亮地活,但也得干干净净地死。
15
大芳死的那天,我刚好不在。
听说她最后一刻,抱着儿子不撒手,把还在上中学的孩子都给吓着了。
单位领导给大芳男人发了慰问金,那个男人在拿到钱后,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刻应该不是装的,也许是他亏欠大芳太多的缘故吧。
回想自己曾计划和大芳「兵戎相见」就十分可笑。哎,我们何必彼此争斗,在生活面前,我们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在生死面前,大家更是殊途同归,没有人能躲得过。
如果说有战争,那也是自己同自己的战争,自艾自怜,自卑自怨,每一发炮弹打来,都让你遍体鳞伤。
大芳的战争已结束,可我的战场依旧炮声隆隆。
小丁递了辞职报告,和女朋友回老家去创业了。
他走的那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了曾经的那个男人。
真的,就是那么巧。那个男人虽然也已经快五十岁,而且胖的像头猪,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身边有个年轻的女人,不知道是他女儿还是什么。
我们就那样擦身而过,我没有回头。他回不回头,也已经不重要。
路过小区门口的棋牌室,自己家的老实人正和棋牌室老板争吵,棋牌室的人自然都替老板说话,跟着起哄嘲笑,老实人急得直跺脚。
不知怎么的,就好像大芳上身,我猛地踹开门,一把掀翻了他们的桌子,那些人都给惊住了。
我拉着老实人往家走,身后议论纷纷。
他家媳妇怎么了?平时不这样啊。泼妇,简直就是泼妇!
曾被叫做油腻大妈都耿耿于怀的我,扭头冲着他们大叫:
全都给我住嘴,你们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老娘就是泼妇,怎么了!
(全文完)
那个留言并转发的妳,长得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