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尾住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家乡的人都喊他隐先生,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叫,现在我猜可能是他隐在村子的最后面,不合群的原因吧。他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风趣幽默,无论怎样的话,只要在他的嘴里说出来都特别的幽默诙谐,妙趣横生,不知道时隔十几载以后,他的性格是否依然如昨。
我的童年,没有太多的娱乐设施,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的事就是往隐先生家里跑,一来隐先生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二来隐先生小时候跟着村里的老先生念过书,相比那个年代村里的其他同龄人,隐先生还算半个“文化人”。他知道很多奇妙的故事,我们最喜欢缠着他给我们讲故事了,无论多么的荒诞不堪,我们从来都不会厌烦,当讲到某些恐怖的情节时,我们会配合他做出惊恐的表情,表演的十分卖力。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隐先生家的地理位置了,以前我们的村子是圆形的,大家的院子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彼此相邻的更近,而隐先生的家却不在这个圈里面,他家在村子的最外围,旁边有个很大很深的沟,深沟里面长着茂密的树木,树木长得超过了深沟表面的土地,颇有地下森林的感觉。站在深沟的边缘上伸出地面的树杈上有许多鸟窝,站在隐先生家用土做成的高房(家乡的一种古老的建筑)上,便可以俯瞰整个“地下森林”,这样的地方极大的刺激着年幼时我们冒险的心,因此,每当天边繁星点点的时候我们才会依依不舍的回家睡觉去。
隐先生是个我到现在也看不明白的人,说他落伍跟不上时代吧,他却是村子里面念过书的“文化人”,家里摆着别人家难得一见的各种泛黄的书卷,说他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吧,他却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隐先生有3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他的两个女儿在读完小学后就辍学了,有人说隐先生他认为女孩子读太多的书没什么用,只供自己的儿子读,也有人说他生活拮据没有多余的钱,不过具体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就因为这点,他受到了村里很多人的诟病,看不起,隐先生和我父亲年龄差不多,他们这一代人,没怎么读过书,生活来源全部靠出卖劳动力获取,他们背井离乡穿梭在各个城市中,修建着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大厦,花着最大的力气,挣着最少的钱。村子里人的价值观便是艰苦奋斗,父辈们的理想也很简单,供孩子们上学,翻新家里的老房子。隐先生便是一个另类,不出去打工赚钱,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生活,不供两个女孩上学,不翻新家里的老房子,直到现在,隐先生的家还是上世纪的样子。他家的院子结构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土院子、土坯墙、土房子、土房子旁还有个用毛驴拉的石磨。村里人劝过他,让他翻新一下老房子,他只是说句“不用,土坯房冬暖夏凉,挺好的,”然后爽朗的笑笑。久而久之,村里人也就不劝了,他怪异的脾性也就成了当时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年老的感叹几句,较年轻的嘲笑几句,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自从我上学以后,小学时还好,周末总是跑到隐先生家去玩,和他的小女儿去“地下森林”旁边的小园子里去摘各种小果子。初高中时,去了离家较远的地方上学,学习总是很忙碌,作业总是很多,差不多两三周回家一次,隐先生家也就去的少了。再后来去了很远更大的地方,学了更多的知识后,隐先生以前的东西现在已经丝毫不感兴趣了,再加上隐先生的小女儿上完小学后就辍学了,所以,隐先生和那片儿时的乐园已经慢慢的被新事物所替代,后来上大学后一年回家两次,隐先生已经慢慢的走出了我的视野,淡出了我的脑海。
如今老家的村子已经看不到以前的轮廓了,家家户户都修建了新的房子,自从柏油马路修到了村口以后,以前圆形的村子已经变了,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房子向村头修,恨不得将自己家门与村头的柏油马路连在一起,隐先生的家便离原来的村子更远了,只有院子旁边的那片“地下森林”和深沟丝毫不动的呆在隐先生家的门口。
今年放暑假后,我待在家里百无聊赖,炎热的高温不断的舔着地面和地面上的一切,我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凉爽的地方消消暑气,我的脑海里铺天盖地的袭来了小时候隐先生家的那片“地下森林”和他家门口的高大槐树,甚至还有“地下森林”旁的那片果园。想去的念头特别强烈,于是我穿了件比较显年轻的体恤衫和牛仔短裤,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次去隐先生那儿,是和那段无忧的时光去见一次面,在外面带来的所谓紧跟潮流的衣服我感觉都是对那个地方的亵渎。我在烈日下疾步行走着,纵使我脚步飞快到达隐先生家门口时也满头大汗,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信步走到那棵大槐树下,十几载的光阴已经使大槐树变得更加粗壮了,也是隐先生家的小木门更加破旧了。顺着半掩着的门望去,院子里的土坯房更显老态了,但不大的院子被主人打扫的很干净,东西摆放的很整齐,隐先生正在院子里修理坏掉的农具,他的妻子在洗刚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菜,他们有说有笑的,讨论着明日的天气和蔬菜的长势,这份安宁和谐在我小时候村子里到处都有,现在早已经不存在了,我不忍心打扰这份珍贵的回忆,收回了迈进门槛的脚。
围着隐先生家溜达了一圈,看了看儿时玩耍的地方,那儿还是老样子,站在土坯墙下,仿佛依稀还能听见一串串爽朗的笑声从土坯墙的那边传出来。更值得一提的是,隐先生家周围的树木长的更加茂密了,茂密的几乎将隐先生家的几间土坯房全都掩盖住了,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能发现这郁郁葱葱的大树中间还隐着一方天地。
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几个拉家常的大妈,以前这种地方上总会有人谈论隐先生,于是便坐下来听他们唠。过了好久,她们从谁家的孩子考的大学好说到谁家的家具家电贵,一句关于隐先生的言语都没有,我忍不住向其中一个大妈问道“这几年隐先生过得怎么呀?”大妈扯着嗓子说道:“谁知道呢,女儿嫁人了,儿子去外面工作了,只剩下夫妻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离村子更远了,平时也没人愿意去他家,成天不知道在琢磨啥,脑子都不好使了。上个月你们隔壁二伯家老三娶媳妇,你二伯想打一副实木家具,跑到隐先生家商量商量想砍些他宅子周围的树,他死活不同意,你二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给了他那么好的价格,他就是不识抬举,真不明白他的脑子是啥做的,给宅子周围留那么多树有什么用,怪阴森可怕的。”另一个大妈接着说:“好好的说他干啥,就是个傻子,说多了也不怕晦气,还是接着唠唠村头他王叔家的儿子吧,今年考上了西安的名牌大学……”我缓缓的起身离开了。
时代发展迅速,家乡的人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都赶上了这列通往未来的时代快车,唯有隐先生独独错过了。不过,具体是他没赶上良机错过了呢还是他不愿意上这列快车,谁也不知道。我们都不了解隐先生,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想法,或许他是想守望故园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或许是像家乡人说的那样是个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