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
蓝桥水涨难成事，佛庙烟沉嘉会空。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君再相逢！
------《西游记·八十二回》
她等了三百年，居然就等来了一个生离死别。
1
“我听人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一只金鼻白毛小老鼠望着他，有些紧张。
他笑了：“谁告诉你的？”
“我是只老鼠精，你还敢叫我以身相许吗？”她觉得自己很聪明，大约这次的救命之恩就不用以身相许了。
他笑的更厉害了：“不论你是什么，我都不会要你以身相许的，我是个和尚，不近女色的哦！”
她松了口气：“太好啦，大恩不言谢，这事就算两清了！”
他慢悠悠说道：“两清？”以为他要反悔，他却说道：“这里的香油是敬佛的，你以后千万不要进来偷吃啦！”
她冷哼了一声，发表自己的意见：“喂，我不吃就饿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不救？”
他犹豫了一会，长叹了一声：“真是只难缠的小老鼠！”
见他要走，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喂，你这意思就是我还可以来偷吃啦？”
他没说话，朝她挥了挥手。
那天大雷音寺的余晖很好看，他的背影散发着金光，有些像莲座上的佛。
2
“喂，小老鼠！”他做贼一般溜进大殿，在角落里找她。
“我带了吃的给你，不出来，我就走啦！”他猜她起了疑心不肯出来。
大殿里静悄悄的，好像她真的不在。
他暗暗嘲笑自己的善心，慢吞吞走出大殿，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袈裟。
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半截高的小女孩。
“我修行不够，只能变成这样啦！”她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觉得有些惋惜。
他噗嗤一声笑了，她觉得那笑是在嘲讽自己：“你不是说带了吃的给我吗？”
他将一个馒头递给她：“吃吧！”
她拿着大馒头，不怀好意的盯着他：“里面不会有毒吧？”
他夺过来咬了一口：“呐，有毒大家一起死咯？”
她望着他：“你怕不是个傻和尚哟？”
他又咬了馒头一口：“嗯，味道不错。”
她连忙抢过来：“不是给我的么？”
把馒头捧在手里，她没有吃。她问：“明天还有吗？要是明天没有了，我就留着慢慢吃。”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忍不住说道：“放心的吃吧，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3
“喂···”他一如既往来到大殿。
“我不叫喂，我叫小金。”出现的不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而是一个娇小动人的女子。
四目相对，有诧异弥漫开来，他手里的果子滚落了一地。
“我，不好看吗？”她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她一如既往地跑了过来，扯着他的袈裟，可他却脸红了。
她嘻嘻笑着：“你怎么啦？”
他念了一声佛：“我破戒了。”他倒是很坦诚。
这回由着她来脸红了：“喂，你可不许对我有想法啊，我还打算好好修炼，做神仙逍遥自在呢！”
他叹了口气：“做神仙有什么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看看你，有吃有喝，还觉得不好吗？”她鄙视他一眼，弯腰去捡地上的水果。
“做了神仙呐，就有做神仙的烦恼，你以为做神仙真的是逍遥自在，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也弯着腰帮她捡。
一只鲜红的桃子被两只手同时握住。
又一次的四目相对。他们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那是两对多么清澈的眸子，像天河的水波。
她忽然凑上前，吻了他的唇：“哈哈哈，这回你真的破戒啦！”
4
他有很久没有来大殿了。
她觉得，那晚她过分了。她不该亲他，也不该嘲笑他。
她以为他会生气，会发怒，而他只是默默走了。
大雷音寺这么大，她该去那里找他？
她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活动范围，满世界寻觅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惜众里寻他千百度，过尽光头皆不是。
最可怕的是，在一株大菩提树下，坐着密密麻麻的光头。
哪一个会是他呢？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
在第二十八次认错后，她都准备放弃，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他。
巧合的是，他也看见了她。
她很想向他打招呼，可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住向她使眼色，示意她离开。
她知道这地方她不该来，可她看到他，便觉得很满足了。
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忽然传来：“金蝉子，众人都在听我讲经，你为何轻慢佛法？”
那是佛祖的声音，她知道闯下大祸，飞也似地逃走了。
轻慢佛法，不算什么很大的罪名吧？
5
“小金。”他来了。
她等了他很久，看到他的时候，那颗心才定下来。
“你，没事吧？”她忽然有点担心。
“没事。”他脸色看起来很差：“我不做神仙了。”
她愣住了。
“师傅要将我贬往东土，我决定借机脱离师傅的控制，去做个平凡的人。”他说的很平静，在她听来却如雷轰顶。
“如果你愿意，我们长安佛会上见！”他说下这句话，决然而去。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认出哪个是你？”她等到他走的不见了才想起这件最关键的事情。
长安，比大雷音寺还要大。
她忐忑不安到了佛会上，街上摩肩接踵，她忽然明白了，如果他来，她一定一眼就能够认出他来！
“我一定能认出你的！”她在佛像前跪倒，像他那样虔诚地拜了拜。
佛会有三天，她等了三天，第四天，佛会散了。
他没来。
是他失约，还是她没有认出他呢？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长安的天，下起雨来。
6
“唐僧是金蝉子转世，去往西方拜佛求经的。”妖怪们都这么说。
她想，是他没错了。
为这一天，她等了三百年。
“救命啊！救命啊！”她要他们的再次相遇，和初遇一样。他救了她，她就要以身相许的。
来的是个和尚，不是他的眉，不是他的眼。
却和他一样善良，他果然救了她。
她看着他，就像三百年前那样。
可他却不再向他看上一眼。
他不记得了。
她笑了。
是如来使得诡计，还是他根本就不当做一回事呢？
她却不知，住在镇海寺的那晚，他病体沉疴，莫名其妙向徒弟说道：“那个脱命的女菩萨，可曾有人送些饭与她吃？”
在病情恍惚时，醒过来的是金蝉子。
7
她将他掳进洞里，她要让那几个烦人的徒弟找不到他，她要如来找不到他。
她要他再也不回到大雷音寺去。
“我们成亲，做一对平凡的人。”这是他的愿望，今天，她一定要帮他实现。
她布下洞房花烛，酒品素宴。
可眼前的和尚畏畏缩缩，只是躲着她。
“你怕我？”她不明白。
他低下头，不敢看他。
“喂？”她叫了他几次。
他忽然回应道：“娘子。”
她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忘！”
他大惊失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喊出这两个字。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她自己都有点难以接受了。
他们并肩在园中漫步，就如同一场梦境。
“娘子，这个红桃给你吃！”他忽然递过一只桃子来。
一如三百年前，他递过吃的来一样。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如果，那个桃子不是他设下的陷阱的话。
8
“为什么？”顾不得肚子里的疼痛，她无助的望着他。
他是冷漠的，是闪躲的，他根本就没有在乎她的不适。
“你骗我？”她不明白。
“你不想与我成亲？你不想做平凡的人？你不想摆脱你师傅的控制？”
他和他徒弟不住说着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你忘了三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说让我在佛会上等你，你为什么不来？”
她疼得死去活来，可他却连出言安慰都不肯。
来的不是他，来的不是他！
她几乎要疯了。
她等了三百年，来的却不是他。
“我放你们出去！”
她失魂落魄地送他出去，看他逃也似的不见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为什么把一切都忘记了？
她还是不肯信，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9
“你为什么就是纠缠贫僧不放呢？”他再一次被她抓回来，很是不懂。
“我问你，你是金蝉子？”她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没有三百年前那么清澈。
“我，”他迟疑了一会：“大家都说，我是金蝉子转世，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你还记得你在大雷音寺的事情吗？”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惜他只是摇了摇头。
她不肯放弃：“你还记得小金吗？”
他还是摇头。
她从地上拾起一枚果子，递给他：“果子，馒头？你记得吗？”
他茫然的看着她。
她凑上前，想吻他的唇。可他挣扎着躲开了。
“我亲过你的，你忘记了吗？”
“女施主，佛家弟子绝不可能让女子亲吻的，只要是虔诚的弟子，都一定会躲闪开。”他说的那么诚恳。
她忽然泪流满面，那么，在大雷音寺那次，是他不肯躲开！
“你一定回到西天做神仙吗？做神仙有什么好？”她低声问道。
“这和好不好没有关系，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到西天去。”他西去的志向在这里变得更加坚定。
“做神仙，其实一点也不逍遥自在。”她学着他当年的口吻说道。
“我不是为了逍遥自在去的。”他很淡然。
她忽然心如死灰：“你走吧，你不是他。”
洞外人声鼎沸，门窗被砸碎的声响不住传来。
“师傅！师傅！”那是徒弟寻师傅的声音。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朝着声音飞奔而去。
那天的夕阳很好，只是他的身影是晦暗的，后来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丸----------
文：祁门小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