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
爸爸的听力很弱,越老越弱,和他说话越来越费劲儿。今年在弟弟和我的努力下,65岁的爸爸终于戴上了助听器,虽然听力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灵敏,总算可以听见大部分的声音了。
心里有些歉疚,因为这助听器整整迟到了十多年。
打我记事起,爸爸的听力就很差,他"聋子"的绰号比他的名字还要响亮,而我和弟弟也得了名字之外的另一个名字"聋子的姑娘","聋子的儿子",还记得那些年我曾因为这个绰号蹲在水塘边哭,小伙伴儿们拿着柳条大声喊着"聋子的姑娘"从我身边嬉笑着走过,只有水塘里白云倒影陪我一起流着委屈伤心的泪。
最让人难堪是小伙伴们惟妙惟肖的模仿爸爸和另外一个从越南战场撤退下来被炮弹震坏耳朵的叔叔的对话。
甲:"你去哪里?"乙:"我还没有吃饭"
甲:"哪里?"乙:"你说越南和中国打得好凶?"
爸爸总是有能力把一句好好的话听到另一层意思上去,"鸡同鸭讲"的幽默效果让村里那些无聊的人,总拿这些寻他的开心。
那时候我好想让爸爸听得见,可是一切仿佛是奢望,爸爸的听力越来越差,和他说话,我必须扯着嗓门比着手势,他侧着耳朵,看着我的口型,半猜半听的猜测我说的是啥。看电视的时候,有字幕的那些他还能根据字幕知道内容;倘若没有字幕,爸爸就只能把音量放到最大,侧着耳朵,感受电视里的精彩。受这些影响,我说话的嗓门倍大,上高中时因此留下"大炮"的大号,看电视的音量也比一般人要大。结婚后,老公有时候说"夫妻情话应该说得轻言细语,又不是吵架",有时候又说"感觉耳朵边有个大喇叭",有时候也说"路上的人都听见你看啥电视了"……
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助听器这样先进的设备是在高三那年去市里参加高考时,大巴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经过一间蓝色装潢的店,店铺名字"西门子助听器",那时候我多想给爸爸买一个,让他听得见音乐,听得到鸟鸣啁啾,虫嘶蛙叫,也听得到我说话。
可是那个助听器好贵要三千多块,我只能在店门口徘徊。祸不单行那一年,爸爸遭遇一场车祸,右脚两个脚趾粉碎性骨折,住了好几个月的医院,出院后肇事车主赔了三千块的误工补助费;那一年我考上大学,大学的学费差几千块……含着眼泪接过爸爸递过来的三千块钱踏上求学的路,心情复杂到无法用语言形容,想给爸爸买助听器的话,被爸爸摇头的姿势挡住了。
上大学时,班上有个长得很漂亮但听力有障碍的同学,军训的时候一下雨她就向教官请假说:"教官我的助听器不能淋雨,我要请假。"那时候我真羡慕她,有那么贵的助听设备 ,可以听到世间的各种声音。我爸爸却因为没有钱失去这样的幸运,心酸到不行。
从奶奶和妈妈的嘴里,寻到了爸爸听力弱的原因。 爸爸四岁的时候发了一次高烧,听力严重受损;童年的时候,爸爸跟着大几岁的姑姑们去田里挖荸荠,跑前跑后的捡着刚挖出的荸荠,大姑没注意到在前面捡荸荠的爸爸,锄头挖到了爸爸的头,顿时血流如注,爸爸当场没有了生命迹象。大家把爸爸放在马槽里,准备第二天埋掉,也许是老爸命不该绝,当天夜里,在寒气的侵袭下,爸爸醒了过来。
经历这次事故以后,爸爸的一只耳朵彻底失聪,另一只耳朵的听力也受了损。凭着仅剩的听力,克服了无数的困难,爸爸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毕业后做了四年民办教师,因为听力太差,听不见学生提问,又转行做了九年的乡村邮递员,最后又因为听不清被迫回家务农。
因为听力不好,爸爸出门干活,没有人愿意和搭伴儿;做菜生意,也因为和顾客沟通不畅,只得作罢……在家务农的老爸老妈只能埋头苦干,开荒地,承包别人家的田地,起早贪黑、不辞辛劳的挣钱供我和弟弟上学,让一家人的生活不至于太落魄。
大学毕业,工作后想给爸爸配一个助听器的想法被种种原因一再耽搁。直到去年这件事儿才重新被提上日程,老公很是支持我。老公说:"五官是人感知世界的重要渠道,一个人处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是多么恐怖的事儿,如果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会多么孤独和没有安全感!"弟弟也很支持,积极的做爸爸妈妈的思想工作。妈妈带着爸爸去医院检查,去店里试戴,做耳膜……经过漫长的佩戴适应期,现在爸爸终于能听见大部分声音。
还好就算迟到,总算没有缺席,还算来得及,爸爸终于可以和我们一样领略这世界的嘈杂与安静,感受各种声音围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