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我对“远方”从来没有清晰的概念。世界于我,只有两个地方——家和学校。
01.
真正认识这座小城是在高中时代。
那时除了上课和看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出学校大门向右,有三叉口的水泥路,一条接着学校,另一条路呈下坡状往东,路两旁种着樱花,春夏时,开满一树的绚烂。蜿蜒着向西的一条,接口处是曲折不平的台阶,坑洼不平的石头台阶留下了岁月打磨的痕迹。沿着它一直朝下走,就能看到穿过县城的河,河面不宽,水草中哗哗流动的河水赋予了小城些许灵气。
虹桥把河的两岸连接起来。
河的对岸,是一个喧闹的世界。
街道的两旁和中间摆满了摊位。小贩们在这里见证着四季轮回,营生着自己的安稳岁月。他们把新鲜的蔬菜打理整齐,在绿的辣椒和芹菜、紫的茄子、泛着白的小青菜,鲜红的西红柿上洒上水,简单木板铺成的菜摊上还堆着土豆、红薯、豆角和南瓜。三轮车上放着新鲜猪肉,卖猪肉的师傅系着黑色或蓝色围裙,一边和他人闲聊一边应对着顾客。
与之相邻的农贸市场有着阔气的漆画牌楼,街道上方搭着黑色的网布,下面是统一用石墩建成的摊位,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整捆色泽鲜艳的布匹,把这市井生活打扮的活色生香。
小城中心靠后有个小广场,广场周边是以方位简单命名的街道——西街、南新街、东岗;也有的突出了地名,吴家泉、塘坝、二道河。然而几乎没有一条公交路线。人们骑着自行车,后来骑着摩托车穿梭于街头小巷。如果是步行,也许二十分钟左右就能跑完全城。热闹的是汽车站附近,南来北往的人们从这里出发、回归。离别时,大包小包的行囊装满了对远方的憧憬和幻想;归来时,又把在外的辛苦和汗水变成了礼物浓缩在包裹里带给家人。
它那么瘦小,落后、偏僻,就像一个内向的孤独患者,在喧嚷吵闹中散发着冷冷的孤单。
可即便如此,也许是自卑,我从没勾勒过未来,也没想过走出去会接触一个怎样的繁华世界。
在我眼里,语文课本里“大漠孤烟直”的广袤沙漠和“莲叶何田田”的诗意江南,都等同于数理化的公式定理。它们,只是抽象的知识和概念符号,并没有具体成一种生活,或者形成一种诱惑,能让我有渴望追逐的张望。
我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从不幻想明天。
02.
就像是宿命,我最终回到了这座小城工作和生活。
当初家里省吃俭用买来的房子已被拆迁,旧址上盖起了高楼。小城被扩建。道路变宽,有了通向不同方向的公交车线。品牌旅游的广告从省城打到到首都被众人知晓。曾经横亘在街道中间的菜市场被重新规划挪去了城外,管理规范又井然有序。农贸市场消失了踪影,各家商铺和品牌专卖店或富丽堂皇或文艺个性地接踵而至,它们为小城带来了时尚元素,注入了新鲜血液。
夜晚来临,鳞次栉比的高楼上亮起了万家灯火,车流如织。霓虹灯闪烁,人们在夜色中交流切磋,释放压力,畅饮买醉。恍惚间,仿佛当年的豪情壮志再度附体,在推杯换盏中燃起的是生活的斗志。
修整过的河道上重新架起了桥,形式不一的灯柱流光溢彩。晚风吹过,两堤的垂柳随风摆动,晚休的人们唱着当地的花鼓戏,沉浸在自娱自乐的喜悦里。有的兴致盎然地跳着广场舞,跟着律动的节奏舞动着对生活的热爱。还有的相伴或独行去往北环大道和天鹿山庄,唠嗑家长理短,过滤生活的残余渣滓,用脚步诠释健康,丈量人生……
焕然一新的小城越来越美丽,它的每一个蜕变召集着越来越多的外地打工者回乡创业。他们从远方回到故乡。小城同遍布了中国大江南北的所有乡村城市一样,你甚至在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坐标。但它开始欣欣向荣。
当年那个年少无知的少女,在生活和工作中被裹挟着往前走,成为了万千战士中的一员,在琐碎中日复一日地胶着属于自己的孤勇。循规蹈矩的工作消磨了热血激情,庸碌琐碎的日常苍老了容颜。幻想着慈爱温柔,想要保持优雅,生活的突发事件却总是毫不留情地揭去面纱,似饮鸩止渴却又万劫不复,留下一地鸡毛。
在撕裂中前行的我,开始怀疑生活的意义……
03.
想象力前所未有的丰富起来,我开始无数次幻想远方。
那儿有碧波翻滚的大海,金黄绵软的沙滩沐浴着阳光的温情。有山峰耸立的莽莽丛林,憨态可掬,活泼跳跃的异兽珍禽让人欣喜激动。还有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成片的油菜花铺向青海湖,一抬头就能望见远处依稀可见轮廓的雪山 。或者再去看看古木参天,平湖飞瀑,五彩斑斓的九寨天堂,而那青砖黛瓦,摇橹划桨的水墨江南,迈着韵味悠长的生活步调,也一定会抚平慰藉这躁动不安的灵魂。最后,坐上绿皮火车享受慢生活,前往布达拉宫完成一个人的心灵朝拜……
与其说幻想,不如说逃离。
在琐碎庸碌的生活中,我一次次逃离。逃离它的禁锢和桎梏,在幻想中无数次地分身乏术着精神越狱。
04.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几个?
有人说:“回忆和期待一样,是一种简化和剪辑现实的工具。现时的生活正像是缠绕在一起的长长的胶卷,我们的回忆和期待只不过是选择其中的精彩图片。”
时光向前昼夜不息,它从不为任何人停留。我们在物质世界越来越膨胀自我,恣意扩张着深不可测的欲望。在泥沙俱下的尘世,慌张地带上各种面具,忽略考量合适与否。人前风光无限,人后的焦虑慌张、孤独无助,大多都是自己默默消化。
人人都有着自己不可与人言说的喜怒与哀愁。
我们在熟悉的地方长了根,却又嫌弃这片滋养自己的土壤贫瘠。从生死到离别,被钝化成为了大多数的我们,不得不在妥协和不甘中,整理心情,收拾行装。
我们在“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愿望中,跋涉心灵的千山万水,从出发到归来,最终谁都没有走。
在与生活的倒戈相向中我们必定是学会了与它言和。
它磨平了我们的棱角,我们接纳了它的万象。远方,已经不知不觉渗透于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一直都在。
余生的悲欢,情牵这样的一座小城。
生之所至,爱有所及。
第二天上班,雾气弥漫的早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远似薄纱笼罩,近似素描写意。
宿夜的路灯下,刚下过雨的路面略微湿滑,隐约有学生早起匆忙的脚印,或是疾徐锻炼身体的步履,车轮碾过的痕迹,早点铺子刚出锅的包子散发的香味,让人似乎还看得到那萦绕在蒸锅旁的水蒸气。街道拐角处支起的油锅翻滚,两位年长的老人,花白头发,拿着长筷,熟练地把炸好的油条捞进旁边的圆形大盆儿里,跟前站立着偶有驻足的路人。
眼前的图景如此丰富立体,它就是我们一直生活的背景和模样……城市,在这早起的市井中,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新一天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