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花草(贰)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离骚》

每次读到这句诗,就想起好友秋沼芰荷,她起这么美丽的名字,想来也是跟我一样喜欢《离骚》里这句诗吧!芰荷是芰,不是芰和荷。芰荷指的是菱叶。菱是浮水植物,菱叶有两种,一种叫沉水叶,小,很早就脱落了;一种叫浮水叶,呈三角形,每一片有茶杯口大小,十到二十来片呈旋叠状彼此镶嵌排列,错落平铺,浮在水面上,像一个莲花座,叫菱盘,十分精致美观。江南的私家园林多有池塘,种几丛菱点缀池面,看的就是菱叶的几何图案。

与荷花花叶俱美不同,菱花没甚看头,花小如米粒,白色,藏在菱盘的中间。通常被菱叶遮盖,不仔细找,几乎不会发现菱花的开谢。

集芙蓉以为裳,芙蓉便是荷花,《说文解字》中说:“上曰衣,下曰裳”,屈原采菱叶为衣,集芙蓉为裳,集的大约是荷叶;这一套服饰通体绿色,颇有山鬼“被薜荔兮带女萝”的穿衣风格。不然,如果采的是花,他一个长胡子飘飘的高瘦老头,腰下围着一圈粉红的花瓣,远远一看,知道的明白是香草美人的屈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版哪吒来了呢。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离骚》

秋天对花而言,是生命的尽头,是时间的穷极。但菊花偏偏在秋风凄凄切切的呼号声中开出绚丽的花来,它逆时迎风,不惧寒霜,气息清冽,孤标傲世。

在屈原的时代,菊还没有那么多的象征意义,屈原采它来吃。像屈原笔下其他香草一样,菊后来成为气节的象征。到了两汉两晋,服食菊花成了隐士的招牌,饮菊花酒也成了重阳节民俗的组成部分。这就要提到菊花的另一个知音——陶渊明。独爱菊的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屈原在《九歌》里说:“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有春兰秋菊来祭祀,文明将长久不绝。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湘夫人》

石兰又名石韦、石皮。韦是兽皮,这里韦是形容这种植物叶子坚固有韧性,像皮革一样。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中说:“蔓延石上,生叶如皮,故名石韦。”

石韦丛生在岩石或大树树干上,叶如柳叶,背面有毛。古人采叶做浴汤,言可治风。最早用来做浴汤的是泽兰和佩兰,石韦也因此得名石兰。石兰十分美丽,可以用来装饰房屋车辆。湘君为迎接湘夫人,在水中建了水榭,用香木、香草搭建出一个香气馥郁的草堂。

石韦是蕨类植物,它生处洁净,不沾泥土,十分符合屈原对芳草的要求,除了湘君外,山鬼也采石兰装饰自己:“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身披石兰腰束杜衡,折枝鲜花赠你聊表相思。多么浪漫美丽的山鬼!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离骚》

荃,楚辞里又称“荪”,其实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香草,不过是沼泽地生长的菖蒲,因有香气,而被泽国水乡的人所看重。菖蒲又名尧韭,韭菜叶和菖蒲叶都长而细,是有点像。

《吕氏春秋》说,冬至后五十七日,菖蒲生,于是始耕。阳气动而水暖,水暖而草萌生,得先春之气。冬至五十七日后,时近雨水,先秦时气候较暖,土已解冻,水已回暖,可以耕种了。因得阳气而生,因此菖蒲又名昌阳、菖阳。

小时候夏夜蚊子多的时候,睡觉前母亲总在房里点上一只晒干的蒲用以驱蚊,等蒲烧尽,房间里满盈着蒲淡淡的香气。而这个蒲也叫香蒲,并不是我们说的菖蒲。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九章·悲回风》

从离骚里的芳草萋萋,到九章的《悲回风》里平凡的野菜,植物作为屈原个人色彩浓烈的符号,出现在他的每一首诗里。从蘼芜到白芷,从兰到蕙,从菌桂到辛夷,从花椒到杜若,从菖蒲到薜荔……我们仿佛看到屈原和女媭、湘君和湘夫人、大司命与少司命在花树芳草间歌唱应答、翩翩起舞。

他把香草和芳树一网打尽,最后把苦菜和荠菜都写了进来。如此平凡的野菜,他也要分成不同的阵营:“荼荠不同亩。”说他有道德洁癖,是一点不为过的。

荼是苦菜,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味道清苦。荠是荠菜,“谁为荼苦,其甘如荠”,和苦菜比起来,荠菜都算甘甜了。初春时节,荠菜叶肥茎嫩,有独特的香味。

苦菜和荠菜很相似,因此屈原才会把二者放在一起。“荼荠不同亩”,可见先民们很早就食用并栽培野菜了。

《诗经》里把苦菜叫作“苦”,《唐风·采苓》云:“采苦采苦,首阳之下。”霜打后的苦菜甜,是因为为了抵抗低温,植物会把茎叶里的淀粉质转化为糖,所以古人说荼甘如荠,大约就是霜冻过的苦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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