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触摸着土堆上的花草枯藤,将杂草旧枝拔去。土堆上露出了一个矮小的碑,已看不清字迹。
“奶奶,这里埋着谁啊?”
“一个朋友。”
她拿出随身袋子里的东西,一瓶酒和些糕点,一摞白纸。
“小烈,你先回去吧。我和老朋友唠唠嗑。”
“我一会来接你吧。”
“不用,这条路我走了五十来年,早就印在心里了。对了,这次让你来是告诉你,以后我不在了,你每年清明节时来这里看看。他一个人也不会太寂寞。”
“哦”,青年略有迟疑,回复了一声。
青年离去。她坐了下来,手抚摸着石碑,像抚摸着他的脸。
“烈,我来看你了。”
一杯杯白酒入土,一张张白纸飞舞,如她耳边的银发。
青年不解,何人能让老人如此牵挂,直到后来他听到一个故事。
时有少女,年方二八,风华正茂,艳绝一时。远近的少年们都来提亲,而他,一个货郎,只是远远看着,眼神已痴,大家都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并不恼怒,他从不恼怒。
没人知道他是哪的人,从哪来,只知道他是个货郎,姓风,如季风般,每年七月来到这里,待上一周,然后离去。他的行装没变过,麻衣长发,却很干净,这是他和流浪汉的唯一区别,背包是他仅有的行李。背包里装满了各种小百货,木梳麻线胭脂糖果玩具等,偶尔还有些人们没见过的东西,发光的玻璃珠,各种形状的首饰吊坠,甚至有一次他带来了一个水晶骷髅头。他每次来,都会有一大堆乡民围着他,有买东西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她来是买胭脂的。人群散去,她会回来找他,听他讲他这一年来的见闻。
“像鸟儿那样飞在天上?”
“嗯,那东西是铁的,有四个翅膀。”
“铁翅膀?”
“嗯,先在地上跑一段,然后就飞上去了。”
. . . .. .
她嫁给了一个当地的名门望族。命运戏人,刚嫁入不久,丈夫暴毙,她背负克夫的罪名被赶回娘家。再也没有人来提亲了,那些原来愿为许她一生的男人现在都远远避着她,她干什么事都不在心上,一次不小心,被针戳到了眼。慢慢的,她的视线模糊了,她痛哭,不饮不食,躺在床上呜咽,最后双眼失明。家人只能和她一起悲伤,而她还是哭着,家人也不耐烦了,埋怨她,她想着还是死了算了吧。
7月,他来了。得知她的事情后,他大吃一惊。他来到她家,坐在她床边。给她讲这一年来他的见闻,不提她眼睛的事情。他不讲眼睛能看到的,讲她能感觉到的,能听到的。慢慢的,她不哭了。家里忙着活计,没空照顾她。他坐在她床边,有时候讲着故事,有时候就静静地坐着。几天后,她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慢慢地,她的精神好起来了。她自从眼睛看不见后,再也没有出过门。他牵着她,先是在家周围走着,后来又带她去更远的地方。教她辨别各种东西,教她识路,教她倾听风声。终于,她笑了,她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这次,停了一个月,他背起了行囊,给她一盒胭脂。
“我走了,这儿不需要我了。”
“你为什么喜欢远行?”
“有故事等着我。”
此后,他每年会来这里两次,7月、12月,每次停留的时间也长了,还是给她讲路上的故事,给她胭脂。她不再哭泣抱怨,帮着家里干活,精神状态竟比以前好了很多,也变得爱说话了。
数年后,他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神情有些疲惫,坐在门槛上,她帮他把背包卸下,问他是不是永远要东奔西跑下去,像个爱玩的小孩。家人都去忙活计了,她坐在他旁边,打着毛线。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她让他别说话,先歇一歇。她给他讲上次走后家里的事情,他默不作声,脸上挂着凝固了的微笑。
世界上有一种鸟,生下来就是不停地飞,飞得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每年清明,她会来到这个小土堆,给他讲讲家里的事情,如昨天,他给她讲路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