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先生很爱兔子小姐。斑马先生总是在冰箱里储存好多好多兔子小姐喜欢吃的胡萝卜。那是些大小相近的胡萝卜,每个大概都有一穗玉米那么长,一层叠一层的摆在冰箱里,等待着兔子小姐吃掉它们。
爸爸,斑马……斑马怎么会和兔子在一起?女儿小声的问:
因为,因为斑马先生爱着兔子小姐,兔子小姐也爱着斑马先生啊。
诶,我刚才讲到哪了?
额……兔子小姐要吃掉胡萝卜们。
女儿跪坐在床上,一只手抠着嘴傻笑,一只手抠着枕头上的兔子的图案。
兔子小姐要吃掉胡萝卜们,兔子小姐很喜欢吃萝卜,但是她喜欢吃胡萝卜的尖端,大概整个胡萝卜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因为那是营养最高的最嫩的地方;父亲说着用手比量出一个大概的长度。
而每次兔子小姐吃掉尖端的部分,斑马先生就把后半部分吃掉,虽然后半部分不是很好吃,总是粗粗拉拉的让人难以下咽,但是斑马先生总是不声不响的把它们就吃掉了。
“你怎么又把它们吃了”?兔子小姐说:
“不是说好了,我一会儿吃的嘛,放久了就坏掉了”。斑马先生边嚼着水分有些不足的糙糙的胡萝卜说:
斑马先生咀嚼的时候发出咔嚓咔嚓的,腮帮子上的肌肉周而复始的从黑白相间紧致的皮肤下面鼓起来,而筋呢,则像是雨后从土里钻出的蚯蚓一样的仿佛要冲破皮肤般的绷起来。
“好可怕,我讨厌蚯蚓!”说着女儿紧紧的扣着枕头,撅着小嘴,之前抠嘴流出来的哈喇子还亮晶晶的挂在嘴边。
“好了好了,爸爸不说蚯蚓了啊”。
父亲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继续讲。
斑马先生努力的嚼着胡萝卜,傻瓜!说着兔子小姐把头靠在斑马先生的肩膀上。就是我不爱吃的部分,也不能都给你吃啊!
兔子小姐从斑马先生的手里抢下还没有塞到嘴里的胡萝卜拿在手里,然后照着斑马先生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就像咬在一个大大的胡萝卜上。
“然后......喂!睡着了”?
父亲刚要过去弄醒女儿,女儿就睁开眼睛,略带疲倦地看着他说,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吗?说着打了个哈欠。
“有啊有啊,当然有了,认真听啊”。
女儿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用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兽一样的眼神看着父亲。
“但是后来有一天”。
父亲清了清嗓子,那是一个一点都不美妙的夜晚,世界仿佛被恶魔吃进肚子里,打雷声像是有小人站在自己的鼓膜上跳舞一样的震得人的头嗡嗡响,雨点拍打在物体上的声音就像是上万件玻璃容器碎裂的声音一样。那一夜的雨是那么大,以至于兔子小姐一直蜷缩在斑马先生的怀里,斑马先生则抱着兔子小姐,轻轻的咬着兔子小姐的长耳朵,在她的耳边低语着什么,大概是些什么安慰的话吧。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大风折断了好多树枝,山洪也卷集着泥沙从不远的山上冲下来,兔子小姐把手放在斑马先生的嘴边,发出‘嘘’的声音。‘别说话。’兔子小姐竖起耳朵,耳朵像是风向标一样的在深夜潮湿冰冷的空气里转动,斑马先生也这样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是山洪!兔子小姐的耳朵不再动了,直直的指着一个方向。
斑马先生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就感觉屋子一晃,房顶就轰的坍塌下来,山洪冲倒了屋子,一下子冰凉的泥泞的雨水涌了进来把斑马先生和兔子小姐卷走了。当时斑马先生一只手拽着兔子小姐的手,另一只手拽着一根露出水面的形状奇怪的树枝。
“抓住我的手,别放开!”斑马先生声音颤抖地说:
仿佛有一只青蛙卡在喉咙里面。
“然后怎么了”?女儿眼睛明亮的看着父亲。
然后,大水把他们两个都冲走了。
斑马先生看见兔子小姐在黑暗的天光里像是一片树叶一样的消失,斑马先生在兔子小姐的眼睛里也像是黎明前的黑夜一样渐渐的消失了,那时兔子小姐都觉得世界里仿佛突然失去了太阳,天空中突然没有了星星,自己就像是在一片稀薄的空气中盲行。黑暗伴着窒息的痛苦,仿佛每呼吸一次,喉咙上都会被别人开出口子,而且口子随着呼吸的肌肉的伸缩被抻开,就像是喉咙被无数把刀切的血淋淋的。
爸爸边说着边疵牙做着鬼脸。
女儿吓得皱着眉,缩着鼻子,仿一副要哭的样子。
“后来他们哪里去了?”
后来......后来他们,他们都没有死,但是他们都好久没有见过。
就像是从外星落到地球上的原本是一块的但却燃烧成两块的陨石,一个安安静静的躺在北半球的博物馆里,另一个则不安地呆在南半球荒芜酷热的大沙漠里。
斑马先生被冲到了附近的一个城市,他在一个小公司找了一份推销员的工作,勉强的过着并不富裕但也并不是特别拮据的日子。他再也没见过兔子小姐,就连当时他们在一起的照片都被大水冲走了,就连当时的记忆也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而兔子小姐呢,她就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一点她的消息都没有,这让他感到绝望,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已经死了。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个他自己心里已经给自己拟定的事实,只是他每次吃胡萝卜的后半部分的时候,总是把前面的部分留下来,在冰箱里高高的堆成小山一样。
“他们之后真的就再也没见面吗”?女儿眼泪汪汪的看着父亲。
听我说啊,别急。
在斑马先生以为那堆的小山一样的胡萝卜堆就是他与兔子小姐的坟墓的时候,有事情发生了......
爸爸看着女儿,女儿正两只手死死的抠着枕头,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那天他觉得胸口痛,去了医院。
就在候诊大厅他看见了他好久好久多没有看见的兔子小姐,那时兔子小姐穿着奶白色的连衣裙,脚上蹬着红色的高跟鞋,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男人的胳膊,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让斑马先生一下子想到了熊。
后来斑马先生因为心脏病住了院。
兔子小姐也总是去看他,每天都过去照顾他,跟他聊天。
虽然兔子小姐现在有一个老公,但是她还是会风雨无阻的去看他,每天和他一起分享胡萝卜。但是兔子小姐总是会抢先把胡萝卜的尾段吃掉,把胡萝卜的尖端的好的部分喂给斑马先生吃,就这样的过了好些日子。
但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天的光透明的像是少女的眼睛,当兔子小姐的手把胡萝卜塞到斑马先生的嘴边的时候,他的嘴不再主动的张开,胡萝卜只是自然而然的顺着食道滑了下去,直接到达胃底。而她无论怎么都叫不醒他,他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闭上了眼睛,大概忘记了所有的东西吧。
而她,则清楚的记得他们在一起的一切,而这些则化为了泪水,河流一样的没有尽头的向着不知名的地方流淌。
父亲舒了口气,喝了口水。
完了?女儿眼泪汪汪的看着父亲。
父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安详的睡着了。
女儿则跪坐在床上,有风从窗外吹进来,渐渐的把她脸上亮晶晶的泪水吹干,留下她红肿的像是小铃铛一样的双眼。
她站在夏日浓密的阴影里,看着站在阳光下的瘦弱的头上有着奇怪形状伤疤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手,“你要吃吗?”小男孩伸开攥紧的手掌,里面有一颗水灵灵的草莓。像是一株绽放在掌中的红莲。
“我只要尖的部分。”
她的眼睛里颤抖着闪光,认真的看着他,“可以吗?”
小男孩手指微微的向手掌中间缩,看着手中的草莓像是一枚贵重的红宝石。他微微地皱着眉头,眼睛里闪着盛夏晚上的星星一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