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带了几名随从,渡过淮水,快马加鞭来到晋军大营,守营军兵拦住喝道:“来者何人,通上姓名,否则开弓放箭了。”
朱序高声道:“请速速通报谢大都督,就说义阳朱序来访。”
那军兵飞也似得跑下栅墙,向中军通报,不一会儿营门大开,奔出一队士兵,刀出鞘,枪如林,杀气腾腾,站在两边,一直排到中军大帐,军士命朱序下马进账,随从留在营外等候。
朱序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石奴如此待故人么?”
朱序缓步进入大帐,只见中间虎皮交椅上端坐一人,面上有几块白斑,正是谢石,侧坐一人,丰神俊逸,正是谢玄,其余谢琰,刘牢之等众将站立两旁,怒目而视。
朱序微微一笑,朝着谢石一拱手道:“大都督一别经年,向来可好?”
谢石哼了一声,并不答应。
谢玄温言道:“次伦不在长安风流快活,千里迢迢来到寿阳,莫非来给氐虏做说客吗?”
朱序脸色微变,道:“序此来非为大秦,乃是救诸位于水火也。”
刘牢之轻笑了一下,道:“大言不惭。”
朱序正色道:“这位是道坚吧,赤面紫髯,出战以来,未尝一败,以功升鹰扬将军,广陵相。”
刘牢之得意的哼了一声。
朱序问道:“秦军百万大军,晋军不过十万之众,刘将军以为如何破敌呢。”
刘牢之不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
谢石脸有忧色道:“次伦可有计教我?”
朱序道:“正为此来,秦强晋弱,势将一统,未免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大都督不若举全军降秦,我大秦天王愿拜大都督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总领满朝文武,都督上可保谢家一门富贵,下可保江南黎民性命,顺势而为,造福千秋,何乐而不为呢。”
谢石一拍案板,大怒道:“一派胡言,来人呀,给我绑了。”
帐下军兵一拥而上,将朱序绑了起来。
谢玄忙道:“大都督,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且放过他。”
刘牢之轻蔑道:“一个降将,斩了他,正为国家除害。”
朱序仰天大笑,却有两行热泪流下,道:“序不曾负国家,国家负我。”
谢玄急忙上前给他解缚,安慰道:“次伦所言极是,次伦以数千老弱独抗秦军十万虎狼,功莫大于社稷,玄知次伦有不得以之处。但人各有志,各为其主,秦晋强弱异势,即使如螳臂当车,玄等亦愿与国家共存亡,次伦不必多言,就此别过吧。”
朱序叹了口气道:“诸君好生保重吧,恐今生不复相见了。”
谢玄与他拱手而别,亲自送到大帐之外,目送他远去。
朱序走出很远,突然奔回,低声对谢玄道:“幼度,有要事相告,请屏退左右。”
谢玄忙叫众人退下,独留下谢石,谢琰,刘牢之等心腹之人,将朱序重新引入帐中。
朱序轻声道:“诸君可知大秦天王苻坚已到寿阳了吗?”
众人闻言大惊,谢石急道:“秦军何其速也 ,前几日探马来报,苻坚尚在项城,集结大军,今已到寿阳,兵势大振,如何是好?”
朱序笑道:“诸君莫慌,苻坚只率八千轻骑来到寿阳,大军尚在途中,十数日后必到。然若是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之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遂可破也。又兼苻坚在军中,若侥幸杀之,则一战可灭秦国,功莫大焉。请都督早日定夺。”
谢玄拱手相谢道:“多谢次伦指教。玄观次伦仍心怀故国,不若留在此处,玄当向朝廷保举,恢复次伦旧职,与我等一同报效国家。不知次伦意下如何?”
朱序摇摇头道:“多谢都督盛意相邀,序感激不尽。然序若此时归晋,苻坚知其秘已泄,必将小心提防,胜其不易。序若归营,以安其心,序再乘间起事,败秦有望,破秦之日,便是序归秦之时。”
谢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玄也不好相劝,次伦要小心谨慎,不可遭其毒手,待破秦之时,你我再举杯相庆。”
于是朱序与众人告别,回转秦营。
谢石召集众人商议如何对敌,他面有忧色道:“寿阳城下苻融有三十万大军与我对垒,早已数倍于我,现苻坚又至,虽只有八千精兵,然敌士气倍增,我意当避其锋芒,坚守不战,待敌粮尽气疲,再与之战,一鼓可破敌。”
小将谢琰道:“琰闻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分之。若秦国百万兵至,分兵攻打建康,我如何应敌。国之精锐尽在于此,分之则力弱,不分又岂能坐看京师被困。不若乘敌大队未到,如朱序言,先破其先锋,乘乱取其首脑,才可保国家无虞。”
谢石闻言斥道:“小儿辈大言不惭。一降将之言岂可轻信。若其是诱敌之计,我等全军覆灭也 。”
谢玄道:“次伦坚守襄阳年余,为奸人所卖,才不得以降秦,实情有可原,玄观其所言,不似作伪。我军兵少,当乘隙行事,不可困守。”
刘牢之上前请命道:“末将不才,愿领兵马先破梁成,救出胡将军,以振军威。”
谢石还在犹豫,谢玄大喜道:“有虎将在此,何愁敌军不破。”遂命刘牢之率五千精兵直驱洛涧,进攻梁成。他率诸军随后接应。
谢琰笑对谢石道:“叔父大可放心,幼度君川四战四胜,大破秦军,此番出战,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谢石无奈摇摇头道:“小儿辈岂可知国家安危系于吾一身啊,不可不持重也。”
朱序回转寿阳,向苻坚复命,言道谢石不肯投降。
苻坚惊问其故道:“难道谢石不明强弱之势,亦或有胜敌之策?”
朱序镇定答道:“臣闻人固有侥幸之心,以臣度之,谢石坐拥十万大军,岂可不经一战,就束甲而降哉。若我军挫其前锋,谢石有畏战之意,臣再去劝降,必定水到渠成。”
苻坚恍然大悟道:“次伦所言不虚,朕当命梁成急攻胡彬所部,一举歼敌,届时再以大兵压境,谢石不敢不降。”
苻融劝阻道:“南军善守,梁成已攻数日,兵疲将惰,不若令其围困胡彬,断敌粮道,不数日,敌自溃矣。目下应阻敌西援,当别遣一军,与梁成成掎角之势,方为妥当。”
苻坚又问朱序道:“以你观之,谢石等人如何排兵布阵?”
朱序道:“谢石老成持重,必当坚守,待我粮尽,再做打算。谢玄少年英雄,又曾大破我军,有进取之心,晋军最终如何措置,殊难逆料。”
苻坚想了一会儿,命人给梁成送信,让他小心晋军偷袭。又命苻融别遣一军,明日启程前去梁成之右驻扎,以备不患。
梁成接信后,不禁哈哈一笑,对其弟梁云道:“陛下领百万大军而来,却害怕晋军十万之众,胡彬已成笼中之鸟,难逃我手,不知何人进言,竟然又要派兵前来助我,岂不是要分我功劳。我当上奏陛下,我明日破敌,不必派人前来。”
梁云小心道:“陛下让我等注意东来之敌,不可大意。”
梁成哼了一声道:“谢石若敢来,我一并擒之。况我已在洛涧之上筑起木栅,凉他晋军插翅也难飞渡。”
入夜,刘牢之率五千精兵徒涉悄悄来至洛涧木栅前,刘牢之命壮士手持开山大斧,劈开木栅,晋兵一拥而入,杀上岸去。
秦军尚在梦中,根本不会想到晋军突然杀来,毫无防备,被杀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梁成听到喊杀声,忙出帐查看究竟,被冲到跟前的晋兵一刀砍翻,命丧当场。其余众人见主帅被斩,全军大溃,争赴淮水,逃向寿阳,又遇上谢玄所率伏兵,被大杀一阵,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晋军收其甲仗军实,堆积如山。
谢石于是率诸军水陆并进,进抵淝水东岸,寿阳城下。
苻坚闻报大惊,与苻融一齐登城观察敌情,只见晋军刀枪如林,旗帜如海,盔甲鲜明,部伍严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果如彭超之言,此亦劲敌也,何言其弱哉。俱难误我,该杀之。”不禁脸有惧色。
苻坚又见晋军右侧八公山上,草木茂盛,忽隐忽现似有人影,远远传来金戈之声,如埋伏千军万马,又有些疑心道:“晋军怕是不止十万之众吧。”
苻融劝慰道:“陛下且方宽心,晋军只是一时侥幸胜了一阵,我军尚有百万之众,定能踏平江南,一统天下。”
苻融令大军陈兵岸边列阵,与晋军隔河对峙,晋军不得渡河。
谢石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之策,刘牢之道:“秦军逼水而阵,猬集一处,我军实难下手,若是能诱其过河,十倍秦兵又有何惧哉。”
谢琰笑道:“谈何容易,目下秦军经洛涧一战,已成惊弓之鸟,是断断不敢过河与我一战的,如其能让出一箭之地,敌我两军痛快一战,也不枉此生了。”
谢石道:“小儿意气,如若我军过河,秦军半渡而击,如之奈何?”
众人一时默然,竟然无计可施。
谢玄缓缓道:“我意募八千敢死之士,以为先锋,渡河击敌,若胜,则我大军继之,若败,诸军严守河岸,不得令秦军渡,可保万全,只是不知哪位将军敢为先锋。”
刘牢之慨然道:“末将不才,愿为先锋。”
孙无终道:“道坚屡立战功,此次还是让为兄来做先锋吧。”
谢玄看了看他们俩,道:“孙将军求战心切,勇气可嘉,当为先锋,其余众将见机而作。”
众将按计行事,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