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安夜雨
“合殿恩中绝,交河使渐稀。肝肠辞玉辇,形影向金微。汉地草应绿,胡庭沙正飞。愿逐三秋雁,年年一度归。”卢照邻的一首《昭君怨》是为昭君出塞的一路艰苦和塞外孤寂的怀念及同情,还是只是为感叹自身郁郁不得志的自哀?
可叹转眼间,千秋便已匆匆逝去,此中曾有多少恩与怨、爱与恨?如今皆已只付笑谈中。谁还记得那年,岁洗尘沙?
时光倒回到那年,汉元帝竟宁元年正月十七,大汉王朝帝都——长安、夜雨。
长安帝都皇城未央宫主殿后,如云成片的后宫宫殿群中的一个似是可有可无的小宫殿——昭容殿内,她身着一袭白衣连裙,独立窗台旁沉思。
窗台前、烛光闪烁,纱窗外、夜雨纷纷。
皓月今年已二十有二,入宫至今已是五年有余。青春芳华在这深深的宫墙之内悄然而逝,如同那囚禁在深宫大院里的古树——岁月只是徒曾了年轮。
三天前,宫内的传信太监小安子向各个宫殿的嫔妃、宫女们传达了一道汉元帝的口谕:“匈奴乎韩邪单于来朝,愿同我大汉王朝结秦晋之好,此系两国边境安危,万千黎民百姓免于战火之计,其功在千秋。愿各位才女佳人,为我大汉王朝的江山社稷贡献己力自请下嫁。”
可至今天、三日已过,后宫佳丽三千,仍无一人上书自请下嫁。
窗台前看着那灯台上已快燃尽的红烛,听着那窗外打檐的春雨声,皓月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皓月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这个让她痛彻心扉,却又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抉择。她决定明早上书汉元帝刘奭自请下嫁、和亲匈奴、远赴塞外。
是夜,长安夜雨。皇城未央宫中保和殿内灯火璀璨、歌舞不息。九龙台上汉元帝刘奭独坐在龙椅之上,面南朝北;九龙台下文武百官列次而坐,殿中匈奴乎韩邪单于面北朝南而坐。
未央宫中,歌女浅唱、舞女轻盈。保和殿内众大臣们相互交头攀谈不时有阵阵欢笑声传出,觥筹交错间一片宁和。
今日汉元帝刘奭在未央宫中保和殿内摆下盛宴,宴请匈奴乎韩邪单于。如此盛宴,席间自然少不了各种歌舞表演,只不过所有表演的节目均为展示大汉王朝的礼仪风俗、科技成就及武力实力。刘奭欲以借此来彰显大汉王朝的大国实力及侧面表达大汉王朝乃是礼仪之邦、向往和平自由,并无率先发动战争之意。
宴会自午时便已开始,至次日子时方才结束。宴会中乘着酒兴带着醉意的汉元帝正式答应了匈奴乎韩邪单于的和亲请求,并承诺会让乎韩邪单于亲自从后宫众多的佳丽才女中选取一位他中意女子,以为和亲王妃。
未央宫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夜雨气温的骤降,好似也未曾能影响到它的热闹。但仅仅数墙之隔的后宫昭容殿内,皓月感受到的这春雨却如同那秋雨般寂寥、冷清。或许这皇宫重重宫墙,所分裂划割的各个宫殿、各个房间,只是存在于同一时空的平行空间而已。在这各个宫殿里面的喜与怒、哀与乐,好似永远只是属于一个人的喜悲、一个人的哀乐。在这重重宫墙之内,踏足之间喜怒哀乐皆得转换。
夜雨初停,回床睡觉的皓月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邻铺的闺蜜彩妹,彩妹亦是南郡秭归县人,和皓月是同乡。在这错综复杂、勾心斗角的深深宫院里,是为同乡的皓月和彩妹结为了异姓姐妹,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若非是有彩妹相陪,刚进宫就招来的那无妄之灾,皓月还真不知该怎么度过。
听到皓月说她要上书自请下嫁、和亲匈奴,彩妹震惊的问到:“皓月,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塞外草原天寒地冻,你经受得住吗?你去和亲了,你的父母亲友又该怎么办?”
“所以彩妹姐,我有一事肯求你,待你出宫后,请你一定替我去和我二老报个平安。妹妹我在这里就先谢过了。”皓月说着便要跪谢,彩妹急忙拉住。
“皓月你真的想好了吗?真心要去?”彩妹又问到。
皓月轻展开了手中的那把檀香折扇,扇面上水墨轻染的山水似是为真。靠左侧云雾间题有诗词四句:
举兵征战终是错
浮生妄作是虚无
小径原来通幽谷
正巧逢桃花三月
合起折扇,皓月坚定的点了点头“我虽为女儿身,亦不堕报国之志。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了呼韩邪单于,那么后宫姐妹中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去往塞外和亲。况且和亲匈奴有利于两国边境稳定,就算不为王朝江山,也因为边境百万将士。如若和亲真的的能使两国免于战火,那么塞北风雪又有何所惧?”
“那王公子呢?他不是你的心上人吗?如果你去和亲了此生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彩妹转眼看了看皓月手中的折扇又追问到。
“或许是造化弄人吧!当年我与他约定桃花谷内十里红妆相嫁,可谁曾想恩师病故,我回乡了结她的心愿却又在半路被强招进宫。至今五年已过,是我失约于他了。但若能使边疆安定,百姓免于战火,和亲匈奴又有何不妥?因为天下安定,也是王上的心愿。况且现在在这深宫大内里,亦不知归去是何年。既然如此,还不如尽我之所能完成他的心愿。或许此生我与他真的只是有缘无分吧。”皓月说完陷入了回忆,独望窗外,不再言语。
原来离别终是错,不管理由多魅惑。
窗外夜雨落尽、月探头,月空悬,亦如当年、依如经年。
次日早,皓月将自己请求赐婚下嫁的奏折交予了太监小安子,请他将其呈报于汉元帝。
养心殿内汉元帝刘奭今早起床、酒渐清醒后,便询问身边的心腹太监仁德到:“仁德,三日前朕便要你传谕后宫佳丽,让她们自请下嫁和亲匈奴。至今已过三日,这三日里可曾有人上书自请下嫁?”
仁德躬身回答:“回吾皇,老奴三日前遍已通告后宫各殿,可至今日,暂无一人上书自请下嫁。”
刘奭举手拍了拍额头,回想起昨天宴会中,乘着酒兴、当着众人许诺了乎韩邪,许诺任他从后宫众多宫女嫔妃中选取一个他中意的女子作为和亲王妃,心中便已有了后悔之意。
刘奭的后悔倒不是他舍不得佳丽才女,而是担心如果乎韩邪单于中意之人不愿和亲匈奴、远赴塞外,那就很麻烦了。因为后宫的妃嫔才女们大都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之女,如果她们死活不肯去,吵闹起来将会有失大汉王朝之威仪。
就在汉元帝刘奭闹心的寻找着解决办法时,传信太监小安子匆匆赶来上奏道:“启奏吾皇,昭容殿内宫女王嫱,南郡秭归县宝坪村人氏,上书请下嫁。”
“南郡秭归县人,王嫱、王嫱。”汉元帝听到这个名字觉得似曾相识,再口中念了两遍后对心腹太监仁德说道:“王嫱,朕听着这个名字似是耳熟,速将这王嫱的画像予朕找来。”
“南郡秭归县人王嫱,如老奴所记不差,此女子应该就是五年前,陛下您遍观后宫佳丽画像,见她画像中左眼旁有一颗丧夫落泪痣,故而大怒将其打入冷宫三年的那个女子。”仁德俯身说到。
片刻后一个小太监将王嫱的画像呈上、展开,刘奭对着画像看了许久,才喃喃自语到:“已不知当年所想,误她三年青春。虽有几分神色,却也非也、非也。真不知那年桃花三月,树下身着白衣者,何去,何去?”
仁德使了个眼色,小安子起身将皓月的请愿书呈予仁德,仁德又转呈予汉元帝刘奭。
王嫱奏章中云:“启奏吾皇,妾王嫱、字昭君,南郡秭归县人氏,今二十有二,入宫已五年,宫中礼法皆有所学,今匈奴愿与我大汉王朝结秦晋之好,王嫱虽不才却愿往之。妾有一长兄,但二老已年迈,此去塞外不知何时方可回。愿吾皇恩德,和亲前恩准妾返乡看望二老一面,以作拜别。此外别无它求。”
刘奭看罢,对仁德说到:“今日早朝后让乎韩邪去昭容殿看一看,毕竟朕已许诺他,现在也不便下旨赐婚。对了,让人多带点饰品予王嫱,让她好好打扮打扮,如若呼韩邪单于真的选中她,便成全了她吧。”
仁德曰:“诺。”
仁德领旨出去,却不知独坐龙椅之上的刘奭望着王墙的画卷早已泪湿龙袍。
早朝后掖庭令张春奉旨带领乎韩邪单于赴昭容殿选亲。
昭容殿内,皓月在西南旁的四季花园凉亭里与彩妹及几其他几个宫女正在摇扇上刺绣四季花图。早上刘奭派人送来的打扮饰品皓月并没有用,故她今日依旧一身白衣连裙、依如往昔。
皓月望着这些粉红的四季花有些失神,今早请下嫁的奏章已上奏皇帝,小安子回话说到:“皇帝已允诺呼韩邪单于亲自到后宫之中选择和亲之人,小主请用这些饰品打扮装点一下,等待呼韩邪单于的召见。”
现在她的心中既是期待又是担忧,就在她分神间,转角处一干人簇拥着呼韩邪从花园旁走了过来。彩妹拉了拉皓月,众人放下手中的女红纷纷走出四季花亭向着走过来的呼韩邪单于微微行礼。
礼节过后,皓月抬头对着呼韩邪轻起朱唇、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