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阳托着掌心里手帕包裹着的那一团烂枝叶，走出大屋到了院子里，遥望见甬道顶头的那扇大铁板门就是一顿皱眉。那两个点头哈腰的看门神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致，不想再看见他们。
他四下扫了眼院墙，农家乐的砖头墙也不是很高，他抿抿唇，将手帕放在墙头，然后双手在墙头撑好，脚上用力，纵身一跃，稳稳升到墙头，接着纵身，轻轻落地。
略自嘲地拍拍膝盖处的一块灰渍，许久没有与高手互练拳脚，身手都退步了，翻个墙头居然都能被墙上的灰擦到。
农家乐的砖墙内外好像是两个世界，墙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墙外只有无尽的黑和头顶一轮明月。枯枝残叶随着气流不规律地簌簌作响，映衬着墙内的喧嚣，越发显出冥冥的静谧。顾衡阳幽幽然蹲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Montblanc钢笔，在地上刨起坑来。
“你怎么又跟来了。”顾衡阳刨了一会儿，将那团手帕和坑的大小比对了一下，又继续刨。
“嗯。”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已然一尊黑影伫立，陈逸凡伸出中指推了推眼镜，眼神熠熠有光。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算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里面工作做得怎么样了？”顾衡阳背对着陈逸凡，并不看他。
“一切顺利。”
“也是，有你在怎么可能不顺利。”顾衡阳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下，“不过，阿凡啊，你的缺点就是做事太认真。我拜把子是交兄弟的，又不是招聘贴身侍卫的，你在里面好茶好水的坐着不好么。”
“跟随顾少是分内之事。”陈逸凡的语气又冷又硬，像寒铁一样。
“你看看，又来这话了，犟，一根筋，”顾衡阳把刨坑刨坏的钢笔转身扔向陈逸凡，被他一伸手接住后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只新的笔递过去，“这样，放你假，歇两天。你把那只笔拿去卖了，虽然笔头坏了，不过上面有俩钻，估计还能卖个十来万，也算体验一下带薪休假。”
“不用。”陈逸凡依旧不动摇的冷冰冰口气。
“就这么说定了，这事就别提了，你知道我说话不喜欢第二遍。”顾衡阳把那团手帕摁进洞里，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用脚把土往坑里一点点推，“对了，用无线电通知小风，让他们来拿人。”
……
梁晚风直接上来就是一脚，把那扇铁皮大门踹得稀巴烂冲进来，他早就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了。
“哎呦，梁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老板娘早被铁皮门的震天响给吓出来，看见梁晚风这大佛爷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大帮穿警服的往里冲，赶紧花枝招展地扭着腰和屁股，腆着脸狗腿地挤出一张笑脸靠过来，脸上的粉都有被笑出来的皮肤纹理挤掉的趋势。
梁晚风旁若无人，风急火燎地往里快步趋走，一直走到大屋门口，遥看见路小月整整齐齐、完完好好地在玻璃隔间那儿站着，这才放心。
刚刚踹门进来的时候，里面早就警觉，满屋子人在一阵短暂骚动后已经镇定自若，三三两两漫不经心地朝乌压压塞满门口的民警们观望。路小月也是听到踹门的震天响才从沙发上站起来到玻璃隔间的门那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竟然是梁晚风来了。
两人的眼神一交错，居然都感觉有什么不一样，路小月莫名的心头一跳，别过脸去。而梁晚风冷冰冰的墨色眼眸里，竟然有一丝疑为温暖安沁的东西闪过。
“梁局？”老板娘见他不吭声，小心翼翼地又问了遍。
梁晚风收回目光，偏头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眼里已经又是平时的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例行检查。”接着抬起手来食指一勾，一拨拨藏青制服往大屋内鱼贯而入。
“我们没什么啦，都是好好做老实生意的人家。”梁晚风最嫌恶这种乌烟瘴气的场所，而且他虽然自己吸烟，却极其讨厌待在一个充满二手烟的地方。看到手下们办事了，他于是从屋子大门口退出来往外踱步，老板娘就跟着往外走，一面保持着狗腿的笑容打哈哈。
梁晚风看都不看她一眼，李炎知道大哥最烦这种妖里妖气，浓妆艳抹的女人了，听她这话也没好气地怼了她一句：“老实生意？那怎么有人举报你们这儿聚众赌博！”
“哎呦，二少爷，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老板娘也被梁晚风那周遭的寒气冻的受不了，李炎跟她说话，她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编的那套话搬出来，“我们这儿是农家乐哎，来这儿玩的人晚上无聊，自发的聚在一起打打牌什么的，怎么能叫聚众赌博呢！”老板娘笑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她又不是第一天开赌坊，早就安排妥当，查的时候都装成只玩了些几百块的小钱，警察就算要追究，几百块钱的赌资，根本就是屁大点的事。那些赌具被没收，也无关痛痒。
果然，再次进屋，每桌边上都站着藏青制服，桌上的人全都无所谓地坐着，有晃胳膊抖腿的，有抓头打哈欠的，甚至有把面前的一叠薄薄的十块五十的毛票子故意在桌上拍拍摔摔弄出声的。这时一个穿警服的小领队看见梁晚风进来，小跑步过来，“报告！没有抓获大额赌资！”
老板娘笑容略带诡异的看向梁晚风，尖声细嗓地，“怎么样，梁局，我没骗你吧？我们可是一直严守当局的规章制度呢！”
梁晚风依旧冷冷对老板娘不理不睬，对面前的小领队沉沉地说：“让他们安静点，可以狠。”
小领队听了命令嘴角竟然笑了笑，敬礼之后，向那个摔钞票的声音制造者走过去。
老板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朝那个小领队的方向看过去。
“哐当！”
身强力壮的小领队双手抓住桌子边，一甩胳膊把堆满麻将的桌子摔个底朝天，桌上的麻将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
那个摔钞票的土老板当场就急红了脸，这么多平时的赌友看着呢！传出去他王老板的面子往哪儿放！恼羞成怒地，滕地一拍大腿站起来，气的颤抖的手一下子揪住了小领队的警服领子。
“呦呵，敢打警察了，你这是袭警知道吗！是犯法的！”小领队碰到这种事情也有点气冲上头，额头上有些微青筋隆起。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妈的！打的就是你！打死你们这群狗养的！”土老板满口污言秽语的开骂，提手就是一拳头，旁边的警察一看，赶紧上来拉架，那土老板一看有警察气势汹汹地向他冲过来，扯开嗓子就喊，“干嘛！你想打我啊！大家快看啊！警察打人啦！”，一面又扭头朝刚刚一桌的赌友喊，“老张！拿手机拍啊！警察打人啦！老王老李，死在椅子上啦不动！快过来帮我打死这狗日的！”
那三个赌友真的一听这话就上来帮忙，恶狠狠地在小领队踹了几脚，那个一边撕扯着嗓子吼一边和小领队纠缠，旁边的警察看见都赶过来帮忙，又碍于“警察不能打人”的可恶舆论，不敢硬来，缩手缩脚，连制止时的拉扯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谁的手机拍下来传到网上去，说警察又打人了，最后媒体网民舆论一边倒，自己会被通报警告、被开除、甚至被收监都有可能。
这边民警一过去劝架，那边刚刚被民警们一桌桌盯在桌上坐着不动的人都闹腾着往事故中心涌去，就有人人趁乱在民警身上乱踢乱踹，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砰！”
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像时间暂停一样定住，视线往开枪的地方看。
是李炎往往天空鸣了一枪，刚刚的场面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因为现在的什么破舆论说“警察不能打人”，搞得执法环境这么困难。他摸摸发热的枪管，心疼地想，唉，虽说自己不同于普通民警，拥有配枪权，可今天自己一冲动，没跟领导请示就私自发了一枪，回去又少不了一顿严肃批评了吧……
“没事，今天的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梁晚风淡淡地看了愁眉苦脸的李炎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大、哥、啊~”李炎简直感动的涕泗横流了，自己要多么好运，才能碰上这么一个敢作敢当，雷厉风行的领导。要知道一般的领导可都是怕承担责任，轻易不会发号施令的。
“还有更让你高兴的。”梁晚风看李炎那浮夸的表情，鼻子里轻哼一声扬起嘴角，勾勾食指示意李炎凑上来听，李炎侧耳上去，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春光满面来形容，“哥啊，你今天的笑容怎么这么美丽迷人呢！”
“操你妈的！有枪了不起啊！有种你开枪打死我啊！”那个土老板只是稍微愣了一小下，瞬间又叫嚣起来，扯筋爆嗓地大呼小叫。他吃准了这些民警的枪不敢往人身上打，因为开枪打死嫌疑人而被判死刑的警察还少么！
其他的赌友们被他这一吼也都回过神来，很是嚣张地骂骂咧咧开来，眼看场面又要陷入混乱。
“战、友、们！大、哥、说、让、他 、们、老、实、点！”李炎用手在嘴上套出一个喇叭型，扬声大喊。
所有的民警都似乎因之一振。
那个小领队早就等不及了，他刚刚接到梁晚风指令的时候就猜大哥是这个意思，可又怕自己会错意，到时候没有大哥帮自己承担责任，自己被开除可就悲惨了，自己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就靠自己那份工资养着，警察也是人，也要养家啊！
想想以前跟过的那个老头子领导，碰到需要武力执法的时候，发个号令就像女人生孩子似的磨叽，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影响他的退休金似的，最后硬是跟那帮小混混大眼瞪小眼，从晚上十点多一直耗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最后还是没解决任何问题，一大帮子兄弟灰头土脸地坐上警车回去补觉了，真他妈的丢脸！
他就想不通，什么警察不能打人，不能暴力执法，他要对付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犯罪的坏人诶！坏人你跟他温柔管用么？坏人是社会上的毒，对付毒只能以毒攻毒！狗屁专家和媒体就只会坐在办公室瞎想，还警察不能打人，笑话！
他又朝梁晚风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大boss威风八面地站在那里，一身警服干净笔挺，不怒自威，眼神虽然很冷，但是里面闪烁的那份坚定让小领队感受到了力量。奶奶的！领导就应该像这样啊！你发号施令，兄弟们以身搏命！
“砰！”
“┗|｀O′|┛ 嗷~~！”土老板发出比杀猪还难听的叫声。
“操你妈的！你他妈敢打我？！”土老板一脸错愕地看着鼻子上流血的小领队，又惊愕地看了眼他手上的警棍。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妈呀吗的！”小领队用手背擦擦鼻子，鼻子阴阴地疼，手背上立刻擦上了一道血，这是刚刚被这个土老板打的。小领队啐了一口，跟面前疼的龇牙咧嘴的土老板恶狠狠地一瞪，“我妈可没惹你，你再敢用脏话说她老人家，小心我打碎你的嘴！”
“你妈…… 嗷~~！”土老板刚准备顶回去，被小领队眼疾手快，抬起警棍照着腿上就是一下狠的。
“你他妈真吓狠手啊！”土老板疼的瘫倒在地上，脸上褶子皱的像苦瓜似的。
小领队毫不犹豫地又抬起了警棍。
“诶诶诶！别别别！”土老板浑身一个哆嗦撅着屁股往后一弹，双手举过头顶，“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好，”他挣扎着解除了那个苦瓜脸，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露出一排八个因为常年烟酒而发黄的牙齿，“我混蛋，我要死，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说了，你可千万别打我了。”
小领队心里既厌恶又欣喜，简直百感交集，这些人渣，确实是吃硬不出软，一打就老实，刚刚真应该开个直播，让那些专家和媒体网民都看看。对付犯罪的人，不可能完全路绝对他们使用暴力。
“那你还配合不配合我们的检查工作了？”小领队厉声喝道。
“配合、配合、绝对配合。”土老板狗腿地笑，点头哈腰。
围观的赌友们眼看着这一幕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今天的民警居然敢来狠的，一个个小鸡崽似的把头一转一顿、一转一顿，看到周围的民警不知何时手里全都拎上了警棍和手铐，一个个都轻轻嘿笑，老实起来。刚刚还混乱的场面顿时被警方控制住。
李炎看得直想笑，这些家伙，专挑软的捏，一硬就怕了，对付这些人，还真是不打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