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巍巍

一

在《神雕侠侣》里，每个人都有几首拿手的歌。

小郭襄唱的是《秋风词》，这首歌是李白作的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杨过从小在桃花岛学艺，唱歌的基本功不错，从断肠崖跳下去的那天，他对着空旷的山谷，高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程英虽然没在桃花岛呆过，但毕竟是黄老邪门下弟子，她的唱功也很好，她唱的歌带着浓浓的中国风：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但是，都输给了李莫愁。一曲压全书，这首曲子的名字是《摸鱼儿》。

李莫愁是个文艺女青年，她的艺术天赋出奇得高，她唱歌好，也会玩乐器。《神雕》第十五回里就写道：李莫愁听到萧歌相和，想起了年少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箫，一个吹笙。

她的男朋友也是个文艺青年，叫陆展元，是个小角色，江湖地位都比不上尹志平。家庭条件有差距，性格不投，可是她不管。她感性，天真，不懂爱情却相信爱情，最后被爱情欺骗了。

陆展元给她的理由是：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被别人无端地拒绝，这是文艺青年的宿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李姑娘闭上眼睛，反复念叨着这首歌，咂摸着歌词中悲凉的意境，唱着唱着，眼泪从脸颊旁滑落。

文艺女青年的几种结局：小三，拉拉，后妈，出家。从古墓女子学院辍学后的李莫愁，选择了最后一个道路，当一个道姑。

是的，她害怕了，她害怕再次受到伤害，所以她去伤害别人。

南宋末年，浙江嘉兴，东西走向的古道上，两个道姑一前一后地走着。

旁人退的远远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等她走远了，才敢低声地说，哎呦，这就是女魔头“赤练仙子”啊。

二

失恋的人唱的歌最有感情。李小姐这一唱就是好多年，她错过了陆展元，也没遇上宋冬野。

时不时地，她用着过来人的语气，告诫自己的学妹小龙女：“年轻轻轻的，相信什么不好，偏偏相信爱情。”

但是另一边，她的内心深处保持着对爱情的向往。快二十年过去了，李小姐听闻到程英和杨过的合奏的曲子，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伤痛难禁，仍不住纵声大哭“。

金庸小说里有个规律，一旦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等待她们的无非是两种命运，一种是被剩下，一种是胡乱地找个男人嫁了。

江湖上的优质男青年有很多，全真教第六任掌教尹志平啦，王处一的大弟子赵志敬啦，蒙古王子霍都啦，他们微博认证了，房子也买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稍微次一点，可以考虑黄河四鬼、藏边五丑、桃谷六仙，他们是民间艺术的主力军，他们天天在一起，但掩饰不了他们内心的孤独，以及对爱情的渴望。

是的，只要你想嫁，不愁找不到男朋友。

追不到郭靖的程瑶迦倒贴给了陆冠英，周芷若便宜卖给了宋青书，被杨过耽误了的完颜萍，稀里糊涂地和武修文在一起。折腾了大半本书的郭芙，是最难嫁出去的一个，也找到了如意郎君。

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有疲倦的时候。在襄阳城外，在南郊的树林里，她抱着小郭襄，喂奶，洗尿布，哄她入睡，替她赶走蚊子。

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激发了李小姐潜在的母性。恍惚一下，她想一直这么下去，如果后来没有遇到黄蓉。

李莫愁小姐已经不年轻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已害死了“世上唯一亲人”洪凌波。

早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她只是希望有个家，渴望被呵护。

三

那天晚上，她遇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的微信号是“公孙谷主”。她看着这个“穿着宝蓝缎子袍子，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髭”的中年男人，有个预感：他是有故事的人。

公孙谷主，李莫愁反复地念叨着，她噗嗤一笑，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公孙苦楚”。

那男人苦笑道：是啊，我喜欢的姑娘和一个小白脸跑啦。

李小姐摇摇头：想不到你也这般苦命。

一个是痴恋仙子，一个是公孙苦楚，断肠崖前，绝情花下，两位情场失意的中年人碰了头，书中说的明白，“他们三言两语，竟说得投契”。

他们的相遇，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反正你们也不是主角，你们随意点，想在一起就在一起”。

“你愿意护我一世周全吗？”李小姐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愿意我愿意。”公孙止急急地跑回家，他不顾危险，甚至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去抢夺世上最后半颗丹药。

是的，他要救自己的女朋友。

尼姑和道姑是注定没有爱情的，郭襄、灭绝师太、周芷若、仪琳、袁紫衣都收获不了爱情，李莫愁也不能幸免。

他们离幸福的生活只有一步。

第一站出来反对的，是黄蓉。已经为人母的黄蓉第一反应是：这又是个黑风双煞。所以她惊呼道：过儿，隔开这两个魔头，别让他们凑近。

还不止这样，已经不问江湖琐事的老顽童也来插上一手，放出了生化武器“玉蜂”，硬生生地隔开了两个苦命的有情人，“公孙止见到蜂群，吃了一惊，不敢再向李莫愁走近，往山坳里缩身躲开”。

一步之遥，生死之距。人对了，可是时间不对了。

小龙女道：“师姊，你生平行事如此，今日总该后悔了罢？”

李小姐没有回答她。万念俱灰的她唱起了那首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四

幸福的黄蓉们是听不懂这首歌的。李小姐唱这首歌的时候，固然是感性、柔软、凄凉，但是她的硬气与孤傲，又在万万人之上。

问世间请问何物？李小姐还不知道吗？不是的，这是不将就。

很多年以后，一个骑着毛驴的女人捡到了一张CD。

她拂去上面的灰尘，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但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她听懂了。于是她慢慢地哼起了这首曲子，朝着峨眉山的山顶走去。

她叫郭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