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宵良辰
江面浩瀚,浪花滔天,船只鳞次栉比,传来鼓声阵阵。今年的端午节,较之往年,更显热闹繁华,岸边不仅站着许多看龙舟赛的百姓,还支着排排整齐有秩的军帐,帐中兵士摩拳擦掌,这支部队端午过后,便要在宋军副统帅安仁美的统领下,乘船开赴金陵前线。
岸边停着的船舰中,有一只甚为显眼,此船体高首宽,上分五层,甲板宽阔可行军马,暗装女樯轮桨可以拆卸,由远望去若一栋危楼,矗立在江面,此乃这支宋军船队的主舰。
主帅安仁美怡然端坐船头,一众当地名流陪谈在旁,华云天因伤未有出席,武林方面的代表换成了天雷派的杭升。与宴众人兴致高昂,全因前线捷报频出,大宋中路军主力在拿下芜湖后,又在采石矶取得大捷,击溃唐军两万余人,现已逼近至李唐国都金陵城。
苏远站在岸边,仰望着楼船上的安仁美,他在京城的白矾楼与安仁美有过一面之缘。几月不见,这安大人看上去未有多少改变,今日虽披袍佩甲,却依旧透着一股儒雅斯文。这便是儒将本色吗?苏远望着安仁美,好生羡慕,多想自己也有这么一个机会,为天子分忧,成就一番伟业。
“这安将军长相柔弱,与我预想大有不同,实不知其统兵能力几何?”冷流云在旁议道,他虽与父相认,但甚少陪在雨宫彻身边,父子十七年未见,心中难免有所隔阂。
“云贤弟,你可别小觑了这位安仁美将军,安将军曾先后参与了高平之战(注一)、平扬州李重进乱、灭南汉等战役,是身经百战的良将贤才。”苏远想起了杨继川对安仁美的评述,却不知杨大哥这些月来在燕云前线过得如何,相比南征日趋羸弱的李唐,北上抵御骁勇悍战的辽人显不是一件容易加官进爵的好差事。
“苏兄所言甚是,安仁美不仅久经沙场,而且在在陈桥驿兵变上,同样是出力不少,赵匡胤黄袍加身,属宰相赵普和他功劳最大。”莫行烟接过话道,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把苏远吓得胆战心惊,当今天子开国登基的过程为百姓讨论之禁忌,这莫行烟非但敢在大庭广众下提及,更是直呼了天子名姓。
冷流云却和莫行烟一样,毫不顾忌妄论国事有祸从口出之险,问莫行烟道:“哦?老莫,没想到你对庙堂之事也了解颇深,传言你当年曾混迹吴越军中,随天极慕容城联唐抗周,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江上的龙舟争先恐后,在观众的呐喊助威声中,齐往终点驰骋。莫行烟没有正面作答,避实就虚道:“那只不过是些陈年过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话锋一转,莫行烟反问冷流云道,“小冷,不知你对宫和尸体的失而复现持何看法,可有怀疑之人?”
望着楼船上的众宾客,冷流云道出两字:“杭升。”
莫行烟闻言,露出了笑意,道:“愿闻其详。”
“我是从动机上判断的,杭升的天雷派是江湖新贵,一直觊觎荆楚武林的霸主之位,而华云天为现下荆楚地界之首,这无疑是天雷派崛起路上的最大阻碍,杭升在武艺上比之不过,便想借雨宫彻之手将华云天除去,这些日他住在九州剑庄,也有机会下手。”提到父亲雨宫彻,冷流云依是习惯直呼名姓,未有更改称谓。
“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小冷,你极有探案缉凶的天赋。”莫行烟点头赞许,“但是,这只是从动机和时机上作出的假设,在行事风格上,你难道不觉得杭升和幕后凶手还是有所不同吗?”
“哦,此话怎讲?流云初涉江湖,还请江湖第一侠探明示。”冷流云躬身请教,如今两人关系亲近,他早消除了对莫行烟的猜忌。
“在茅房杀宫和的凶手和将尸体弃置路边的黑手十有八九为一人或一伙人所为,这伙人办事果决,习惯退居幕后,如临时发生变故,宁可放弃计划,也绝不暴露行踪。”莫行烟用玄铁棍轻敲着岸边栏杆,发出了悦耳的旋律,“而杭升则急功近利,看似聪明实则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自己的意图。”
江面上的龙舟赛此刻决出了胜负,楼船上的杭升见安仁美起身眺望,便也忙站起谄笑。莫行烟短棍一指,道:“这种人成不了大事,不过跳梁小丑尔。”
苏远也插言道:“云贤弟,杭少侠这人只是一时被利欲蒙了双眼,算不得阴险奸邪之辈,杀宫和的应不会是他。”
冷流云思虑了会,觉得确有几分道理,正要问莫行烟真凶会是何人,忽听莫行烟道:“小冷,你与你父亲相处得还习惯吗?其实在你父亲身上暗藏着一条重要线索。”
冷流云面色一红,自己虽和父亲有着血缘关系,但多年未见,加之父亲在琉球又有了新的家室,故对父亲缺乏深情,这几日为避免尴尬,常刻意躲着不见,父子俩一共也未说上几句话。
莫行烟看破却未说破,拍拍冷流云肩道:“小冷,你的处境我明白,不必困扰,顺其自然就好。”
冷流云点点头,转问道:“老莫,不知我父亲身上藏了什么线索?”
“时间。我问过华云天,宫和是在抵达九州剑庄的三日前寄来的挑战信,两人决战的消息便是从那时开始流传,而从琉球到江陵要渡海乘船,加之在陆上骑马的时间,需至少半月以上的时间,那么疑问来了,你的父亲远在海外,在消息尚未传播出去的情况下,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儿子’要来九州剑庄与华云天决战,进而因此起身离开琉球赶赴中原。”
“有人,一定是有人提前来琉球将宫和与华云天决战的消息告诉了我父亲,此人之所以能提前预知,盖因他就是指使宫和假冒身份的幕后主谋,他布好了这个局,先去琉球通知我父亲诱他离岛,之后派宫和假意来找华云天决战,后又将宫和除去,搅起了这场江湖恩怨。”在莫行烟的点拨下,冷流云茅塞顿开。
“知我者冷流云也。”莫行烟大为欣喜,看来江湖第一侠探后继有人,“就这个疑问,我昨日去问询了你父亲,只是你父亲对我心存戒备,不愿告知来琉球找他的是何人,是故我想托你再帮忙一问。”
“莫大哥,原来你在这看龙舟呀。”
几人交谈间,忽听得一声呼唤,莫行烟立时收敛神色,闭口不言。苏远和冷流云大为诧异,回头望去,只见一英姿飒爽,腰间携着软鞭的紫衣女子朝这边款款走来。是桃花骤雨袁柔,她身后还一左一右随着祁盛和秦大冲两个壮汉。
“莫大哥,这是你新买的衣裳吗?与你矫健的身姿好般配!”
莫行烟的穿着一向不甚起眼,经袁柔夸奖,苏远和冷流云这才注意到今日他换了一件新衣。可莫行烟却不领情,双目直望着江面,假作沉醉在龙舟赛中难以自拔。
袁柔毫不沮丧,依旧娇声道:“莫大哥,听人说端午节一过,你就要启程离开江陵,不知可有下一步的计划?要不来我景陵的袁家庄坐上几日,你看怎样?”
闻听此语,莫行烟急忙道:“袁姑娘,我接下来的三个月皆有安排了,这袁家庄估计,哦不,肯定是去不了了。我和冷兄苏兄还有要事相商,就此别过了。”莫行烟朝苏远和冷流云使了个眼色,拉着二人往远处退。
“姓莫的!”袁柔杏眼圆睁,懒得继续扮淑女了,直接一把抓住了莫行烟的衣袖,“你比武招亲赢了本姑娘,本姑娘就是你的人了,可别想一走了之,先去袁家庄和我拜堂成亲。”袁柔放开嗓门,河边本在看龙舟的游人瞬时一齐围拢过来。
莫行烟暗自叫苦,只得赔笑满面,对看热闹的游人解释道:“大伙儿,误会了,误会了。”
袁柔见众人围来,也不顾及男女有别,依死死抓着莫行烟的衣袖不放,朝众人喊道:“大伙儿评评理,我一弱女子,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如今相公也要抛弃我,这还叫我怎么活?”说着说着,袁柔声音一软,立时梨花带泪哭出声来,护花使者祁盛本想道明真相,却被袁柔暗地狠踩了一脚,疼得闭上了嘴。
莫行烟经大风大浪无数,可遭女子胡搅蛮缠还是头次碰到,一时竟也难寻脱身之法。
一男一女江边拉扯正欢,忽见馨儿往这边跑来,只听她急声道:“几位,不好了不好了,陆伯霖陆公子要跟人比武决斗,就在不远处的长街上,来人好像是什么华山派的,你们快过去劝劝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莫行烟大喜过望,忙对馨儿道:“馨儿姑娘,快领我去看看。”
众人闻言有比武的热闹看,便也悉数相随,一行队伍浩浩荡荡赶赴长街。
古城长街之上,两个剑客相对而立,其中四剑负身者是陆伯霖,而另一个剑客同样是一年轻人。这年轻人口衔草,肩扛剑,来回晃动腰身,眼神中透着轻蔑。在他身旁还伴有一位少女,少女穿浅黄色的丝衣,长睫毛,浅酒窝,发髻上插着一朵小花,神似小鸟依人。
见林梦芷站在人群边,莫行烟上前问道:“林姑娘,这二人可是华山派的风雷剑钟昌和掌门魏陌离独女魏菡?他们怎和陆伯霖起了矛盾?”
林梦芷还未回话,一旁李洛嫣已抢言道:“哼,这姓钟的在街上认出了伯霖,便非要缠着和伯霖一较高下,真是不识好歹。”
几人议论间,只听场上钟昌高声道:“陆伯霖,你人送外号御剑奔雷,恰也不巧,我钟某人的名号风雷剑里也有一个‘雷’字,今日我想与你赌一把,一会比剑的落败方革去自己的江湖名号,不知你可敢接下赌约?”
陆伯霖轻抚着剑柄,不急不缓道:“钟少侠,这赌约我自是敢接,只是你身为华山派魏掌门的顶门大弟子,与我比剑不仅关乎你个人名声,更关系华山派在江湖的颜面,故不知钟少侠是否真考虑清楚,做好了准备?”
一旁的魏菡也柔声劝道:“大师兄,师父吩咐我们来江陵是为了处理雨宫彻寻仇一事,如今危机化解,没必要再争强好胜,寻陆公子比剑旁生枝节。”她的嗓音悦耳万分,若出谷的黄莺鸟,风风韵韵,余音袅袅未绝,令听者浮想联翩。
听得佳人莺声燕语,钟昌被说动了几分,可当见到师妹投向陆伯霖的崇拜眼神,心中的妒意不禁再度涌起。他哼了一声,道:“小师妹,平日你在华山时,就常说这陆伯霖的武功有如何如何厉害,今日有缘逢见,又怎可白白错失与他试剑的机会?”
说完,钟昌单手拔出肩上剑,身形一跃而起,由上往下朝陆伯霖劈来,陆伯霖人往旁闪,之前所立处的地面青砖被剑锋切作数段。钟昌得势不让人,手腕一翻,剑不停歇转往陆伯霖胸口削来,陆伯霖弹地而起,却不急于拔出腰间双剑应战。
钟昌恼妒万分,他是魏陌离的首徒,先父又是魏陌离的师弟,向来自命不凡,当即施展出平生所学,来势汹汹连刺数剑。横斩纵劈,剑锋过处砖石俱是裂碎,陆伯霖四下避让,依旧未有出剑。
“伯霖,快拔剑呀!”李洛嫣大声提醒,极为忧心陆伯霖的安危。
“李妹妹,不用担心,陆大哥这是在试探对手的武功,并非真拔不出剑。”林梦芷安慰道,相比不通剑法的李洛嫣,她更能看清场上的形势。
果不其然,在钟昌攻至第十九剑时,陆伯霖侧身错手,终拔出了御风奔雷双剑,剑光闪烁绚烂,虽具体招式大有不同,但后发先至的气派,像极了那日在九州剑庄迎战宫和的华云天。
剑无旁骛,心有花开,这是华云天所言的剑道至高境界,陆伯霖有意效仿,想看看实际效果究竟怎样。
钟昌立时压力倍增,看似汹涌的剑浪被逐一化解,不复初时嚣张的气焰。
“姓陆的,有两下子!”
“陆伯霖,有种公平对决,只用一把剑。”
虽在场面上落了下风,钟昌却不愿服输,开始在言辞上不断进行骚扰,企图打乱陆伯霖的出剑节奏。
陆伯霖不为所动,继续稳扎稳打,行了数合,正要将钟昌一举拿下之际,忽听有女子言道:“陆公子的剑法精妙无双,着实令小妹佩服之至,可否留些情面,点到为止。”
是魏菡来替钟昌求情了,那柔媚而婉转的声音悠然入耳,让人难以拒绝,陆伯霖收剑而立,道:“钟公子,我看不用比了。”
钟昌明知实力不如对手,嘴上却犹自逞强道:“怎么,陆伯霖,见识到了我剑法的厉害,打算求和了?”
陆伯霖未与计较,问道:“钟公子,贵派那招名震天下的明月清风,怎未见你使出来?”
钟昌斜瞥了陆伯霖一眼,道:“明月清风?那是我华山派剑法中的无上神技,对付你,我这游刃剑法已是绰绰有余。”这游刃剑法确也不简单,为华山派四大剑法之一,是开山祖师陈抟从道家典籍《庄子·养生主》中悟出的招式。
陆伯霖淡淡一笑道:“若我没有记错,钟公子所使的游刃剑法共十八式,剑诀是《庄子·养生主》中的一句话,‘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招式化繁为简,建立在熟能生巧的基础上,故虽仅十八式却是一套值得称道的剑法,可钟公子的游刃剑法僵硬生疏,恐未得其精髓。”
一席话直击要害,陆伯霖言毕拂衣而去,留得钟昌哑然无言,这场对决看似未分胜负,实则高下立判。
“御剑奔雷,果然名不虚传,我若与他交手,怕也无一分胜算。”冷流云由衷赞道,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陆伯霖与人交战。
苏远点头应和,观今日对决,较之几月前在京城李府与柯无赦的鏖斗,陆伯霖的剑法又精进了几分。
众人正在细细回味,忽听袁柔吼道:“莫行烟,你给我死出来,别天天躲着老娘,还算不算个男人!”原来是莫行烟趁着陆钟二人比武的契机,偷偷溜走了。
“阿柔,莫大侠既要毁约逃婚,不如就随他去吧,我祁盛永远等着你。”祁盛忙站出来接话,却被袁柔白了一眼,脚上自又是一疼。
比武结束,人群渐散,苏远未有回九州剑庄安歇,而是被冷流云拉着来到了城中的首饰店前。
“客官,进来看看,过来瞧瞧,本店金银珠宝,玉石器皿,一应俱全。”
在店老板的殷勤招呼下,两人正要踱步入内,忽看到李洛嫣没精打采,蹲坐在店门口哀叹连连。
“哟,这不是李大小姐吗?怎未和你家陆公子在一起呢?难得难得,稀奇稀奇。”
见嘲讽者是冷流云,李洛嫣二话不说直接抬腿伺候,可冷流云何等身法,轻轻一移便闪避而开。无功而返的李洛嫣心绪低沉,鼻子一酸,泪珠沿着眼角淌落下来。
“洛嫣,这是怎么了,是有谁欺负你了吗?”苏远忙上前询道。
李洛嫣嘟囔着嘴,气呼呼道:“你们,你们都欺负我了。方才伯霖在店里买了一条凤尾银钗,我满心欢喜,本道是要送给我的,却未曾想赠予了林姑娘,你们说这是何用意,难不成伯霖他喜欢上了林姑娘?”
陆伯霖和林梦芷?苏远尚自思索这两人的关系,冷流云却已态度一变,转而安慰起了李洛嫣。“李姑娘,我看不见得,许是陆公子平日被你黏得太紧,故假意买了一条银钗给外人,目的是想气气你,而非真喜欢上了林姑娘。”冷流云知苏远与李洛嫣的姐姐清妍关系亲密,为了好友终生幸福,思来想去决定暂不得罪这位李大小姐为妙。
这套说辞正合心意,李洛嫣旋即破涕为笑,自语道:“是的是的,我私底下还偷偷询过林姑娘,问她喜不喜欢伯霖,林姑娘笑而不答,如今看来他们并无私情,是我自己想多了。哼,只要不是林姑娘,对付其他女人,我还有的是办法。”
冷流云随声附和,等李洛嫣平复了心境,与苏远入到店内。
台上饰品琳琅满目,冷流云不时征求苏远的意见,历经精挑细选,终看中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坠。苏远从未见好友如此专注,不由有几分好奇,待结过账后便问道:“云贤弟,这玉坠是买给谁的?可是送给令尊雨宫大侠?”
冷流云闻言,脸色泛红,轻言道:“我与父亲虽已相认,但毕竟分隔多年,心中有所芥蒂,这玉坠实是送给馨儿的。”
苏远心中一动,暗道自己后知后觉,经此一提忽意识到这几日冷流云常有与馨儿来往,今云贤弟相赠玉坠,莫非二人两情相悦?
苏远与冷流云归至九州剑庄时,正逢庄内准备端午晚宴,群雄忙上忙下,在傍晚时齐聚一堂,前几日的阴霾消散不在,就连重伤静养的华云天今日也出席现身,端坐在了主位。
“诸位朋友,今日与你们共度端午佳节,云天倍感荣幸。”华云天的声音虽不洪亮,但看气色应康复了不少,“方才安大人特意登门探望,代朝廷向我表达了关怀慰问,听安大人说,我大宋不日便可攻破金陵,收复江南,到那时只余下北面的伪汉和辽人,九州一统指日可待。战乱多年的天下即将迎来太平盛世,这不单是江湖之幸,更是百姓之福呀!”
说完,华云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丝毫未忌刀伤复发之险,瞧其激动神色,显是动了真情实感,群雄见状,忙纷纷举杯相随。白日现身长街的华山派弟子钟昌和魏菡,此刻也在席间落座,两人皆不时望向对桌的陆伯霖,只是目光中情感各异,一个含情脉脉,一个虎视眈眈。
华云天伤未痊愈,坐了会儿便在林晖放的建议下,先行回房安歇,余客则渐按关系疏密程度,化作几伙聚在一块,雨宫彻与司马飞鹰、行肇几位老友促膝长谈,而冷流云则和祁盛、杭升、秦大冲等人换着法的与袁柔斗酒玩。苏远坐了会儿,感到乏味,便悄然走到了房外。
朦胧的月光下,樱花缓缓飘扬,苏远独自漫步进院,骤有如梦如幻之感,远方迷蒙难辨,似有凶险,若存希望,自己连日来苦求的道,究竟该是怎样的呢?神思间,苏远隐约听得有轻吟之声,急欣喜寻去,方发现是一男一女在月下练剑。男子身形飘逸,风度翩翩,女子体态轻盈,风姿绰约,二人剑术珠联璧合,原是陆伯霖和林梦芷趁着众人在厅内闲谈之际,在此悄然切磋武学。
只见这时林梦芷停下了手中的剑,细语道:“陆大哥,你又赢了,这几日在爹爹的指点下,你的剑术又上了一层,若是将你陆家的绝学和爹爹的飘云剑法结合在一起融会贯通,说不定届时真有赢下华大侠的机会。”
陆伯霖未有回答,他转向苏远站着的暗处,道:“苏公子,晚上好。”
意识到陆伯霖早发现了自己,苏远忙走上前,道:“陆公子,林姑娘,晚上好。”
见是苏远,林梦芷微有羞涩,举目四望了会儿小声道:“苏公子,今日我与陆公子月下练剑之事,请你暂不要告知洛嫣妹妹,好吗?”她的乌丝秀发上插着一条凤尾银钗,与容颜无比般配。
闻此请求,苏远左右为难,思虑片刻正要答应,却听陆伯霖道:“梦芷,有些事,其实说破了比不说破更好。苏公子,我看你还是直接告诉洛嫣今夜所见吧。”
林梦芷未语,气氛开始有些尴尬,苏远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招了招手,与陆林二人分别。
夜深沉,苏远行了几步,却又在马房边撞见了一人,此人牵着一匹骏马似要出门,是神踪侠影莫行烟。
莫行烟冲苏远打了声招呼,道:“苏公子,我正准备离庄,未与你和小冷好好话别,还请多见谅。”
苏远忍不住问道:“莫大侠,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不等到明日天亮再走吗?”
“若是等到明日袁柔那姑奶奶酒醒了,我估计就难走咯。”莫行烟苦笑一声,翻身上马往庄外而去,他行了几步忽又转过身,对苏远道:“苏公子,烦请你再转告小冷一声,我会参加两月之后七月初一在长沙举行的丐帮大会,若是有关宫和之死调查出了什么眉目,可到时与我联络。”
轻拍马背,莫行烟一人一马,悠悠消失在了江陵城的夜色中。
月光斑驳,樱花飘香,俗世凡尘,似皆离不开一个情字,冷流云沉浸于对馨儿的情,莫行烟想逃脱袁柔的情,陆伯霖夹在林梦芷和李洛嫣两情之间,而自己呢?苏远轻抚着衣中的同心绳结,举望明月,陷入了对李清妍的思念。
* * * * *
几分微醺几分醉,冷流云本是帮着莫行烟给袁柔灌酒,结果自己却跟着喝了许多,待晚宴结束时分,连步子也行得不太稳了。
烛光微亮,她应尚未入睡,冷流云微整衣衫,从怀中取出晶莹的玉坠,轻敲了敲门。
“谁呀。”房中伊人问道。
“我,冷流云。”冷流云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馨儿穿着玫红纱衣,湿发赤足,雪肌上覆着晶莹的水珠,显是刚沐浴完。
“呃……”冷流云深吸了一口气,道:“馨儿,明日我就要启程离开九州剑庄,与父亲去琉球了,我初见你时曾妄言嘲讽,心中甚过意不去,这儿有一块玉坠作为薄礼相赠,还请收下。”薄纱下玲珑曲线毕现,妩媚动人,冷流云想起了那日两人在奔腾寒江中彼此依偎的场景,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玉体,迅速将白日选中的玉坠塞进了馨儿的手上。
“冷公子,明日,明日你就要走吗?此番别离,却不知可还有缘再见?”馨儿前行半步,声色中透着凄怜。
“有……”相聚咫尺,对方身上的香气明晰可嗅,佳人体香不似美酒醇香般直达腹胃,却可沿着周身的肌孔,沁入心扉。
春心浮动难止,冷流云强自收敛欲离,蓦然抬首间,却正对上了馨儿的明眸,那眸中分明写着两个字,留下。
行走江湖的经验再无用武之地,冷流云变得踟蹰仿徨,他缓抬起了手,而馨儿也随即轻抓住了他的臂,在情欲的交织下,两人步进了房。
吹灭烛火,黑暗中,冷流云再难抑制,情不自禁抱住了佳人,先是唇,继是胸,曼妙的曲线愈贴愈紧,伴着急促的呻吟,年轻的男女终滚倒在了床榻。
注一:高平之战,指的是后周显德元年(954年),北汉、契丹联军与后周在泽州高平城(今晋城高平市)一带进行的一次关键性战役,也是五代十国时期最为重要的一次决战。此战爆发时间正值周世宗柴荣继位不久,后周初战不利,柴荣冒着矢石亲临战场,终于扭转战局,以后周的大获全胜告终,中原王朝从此由弱转强。
人物回顾:安仁美和杨继川在小说第一卷中均有登场,安仁美初次登场在第八章归人过客,出现于卢多逊在白矾楼设办的宴会上,杨继川初次登场于第五章共御强敌,出手化解了陆伯霖与柯无赦的缠斗,后与苏远一见如故,协助赵行锋粉碎了皇龙会刺杀赵匡胤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