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就到医院了,医院里的人可真多啊。
去挂号前厅要穿过住院部,还不到八点,就看到住院部六个电梯那都排起了长龙,很多人是提着早饭去探望病人的,好多都随便穿个睡衣,头发乱蓬蓬,不停地打着哈欠,走过他们身边能闻到还来不及刷牙的味道……
这一幕好熟悉,去年夏天父亲就是在这里最后治疗的。那时候弄懂了什么是久病无孝子,想起那段时间的疲惫,来回医院的奔波,不到一个月就花掉十几万。自己正痛苦的时候,父亲他老人家果断地决定,不再在医院接受治疗,回家养病。我们都一再劝他,要继续治疗,父亲坚持说:这个绝症,反正是个死,医院是个无底洞,不要给你们添负担。就这样,我那辛辛苦苦一辈子的老父亲在年底走了。
穿过住院部,我来到挂号处,发现这里队排得更长,人山人海。想起过节时陪老家人去逛的商场,那些商场里面没有人,只有服务员,都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看来只有医院的生意好做,哪里人都不多,只有医院人多,人都跑这里来了。
排着队,我的头晕阵阵发作,越发无力。想到我的菜地,又更加焦虑起来。我是一个菜农,这几年近郊种菜,拿到城里卖,生意不错。现在正是种空心菜的大好时机,早空心菜,可以卖到好价钱,而且生长周期短,二十天就可以收一茬。上一茬已经卖出,农肥作用下,这一茬也到了收割的时候。既然价格卖得这么好,正盘算着扩大规模,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得了这种病。
终于到了候诊室,只见长椅上,过道上,楼梯口都是人
“孔新才!”
一个护士小姐拿了我的号,看也没看我一眼,高声喊到:到了叫你名字。先那边坐着等去。
我蹭进长椅里坐下,看着那么多人排队,心里着急,头晕目眩。
这时候,听到左边的老人,捂着胸口在低低地呻唤,她旁边年轻人安慰道:不要着急,诊断只是早期,早期可以治好的。
右边两夫妻,一直腻歪贴在一起,男的搂着女人的肩,女人搂着男人的腰,旁若无人,也不奇怪呀,现在我们农村的人也都这样,网络小说看多了。
那男人长得很壮实,一双粗壮的手,指关节十分突出,他那双手显示的年龄应该比从他面部看来的大十岁,他身边的女人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啜道:
“要是你身体有什么,我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哦?”
男人说:
“不就是有点发烧吗?”
女人说:
“你肚子都痛了多久了,这都是第几次发烧了,你该早点来看呀。”
“对了,以后我们吃东西可真得小心了,我前次听养鸡场的那个老王说,现在的鸡不能吃,有激素,特别是鸡翅,你顿顿都鸡翅,那些鸡都是靠激素催起来的,生下来就一直没有站起来过,而且激素大多落到鸡翅和鸡脚里面,吃多了,就会生病,免疫力也不行了。看我们家小红跟着吃,这才九岁,那个就来了……”
听到她说这些,我竖起了耳朵,因为我也喜欢吃鸡翅,家里冰箱里,长期都冻着一大袋鸡翅。
“这些养鸡的怎么这么坏啊?”
那女的愤愤地说:
“良心被狗吃了呗,良心没了。”
“没有心,就象空心菜一样。”
男的说。
……
对面坐的小姐,长得还蛮漂亮的……
但她发现我看她,就用她的眼睛无比恶毒地斜睨了我一眼,顿时让我对她的好感全无。
“傻逼。”
我心里骂道
你拽,你拽你还不是得看病。
你以为你是城里人,就觉得了不起,瞧不起我们农村人?我想起父亲生前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这一代农民跟上一代不一样了,我们这一代人受的教育不一样,我们的见识也不一样。比如我就是一个大学生,也是一个网虫,知晓国内国外大事,我父母省吃俭用,供我上了大学,最初想在城里找工作,但是找了一圈下来,我没看上一个,一是要被人管,更重要的是拿点死工资赚不到钱,想到我的兄长们,出外创业或打工,回乡修楼一个比一个阔气,同村张三才盖的楼,家具全是红木的,光院子大铁门都花了两万,我当然不甘落后。现在,通过努力,我已是农业科研的一把好手,有一整套高产种植的手艺。空心菜更是能种出别人三倍的产量。
想到这些,我故意漫不经心地打量她起来,不知为什么,看到她愤怒的表情,我心情就好起来。
她一身杏色的套装,很时尚,领口袖口都有蕾丝装饰,但那又怎样,那能说明她有钱吗?花呗买的吧。我看着她晃来荡去的金色耳环,鄙视地想。
我们这代人,还不知道农村人和城里人,最后到底谁更厉害呢。
“孔新才!”
接近中午,终于叫到我的名字。
那医生也是个年轻人,读到三十岁才可以进大医院的那种。
“多大啦?”
“32”
“哪不好?”
“头晕目眩,走路不稳。间歇发作。”
“我在我们那里查了,在孔形医院也查了,没查出什么毛病,但就是不好,越来越严重。”
“哦,你做什么的?”
“农村的。”
“到城里打工?”
他看看我的近视眼镜问:
“不是,我是菜农,”
医生抬头,
“菜农啊,赚钱哦。”
“种什么菜?”
“空心菜。”
“哦,听说空心菜,农药残留很高哦”
医生用他锐利的眼神盯着我,
“不是的,只是空心菜长得快,二十天就能长成,所以它吸收营养的能力比其他蔬菜强。”
正当我想着该怎么更好回答的时候,
医生翻了下眼皮,突然说:
“怪病!”
“空心菜吃多啦?”
我吓了一跳,不禁咽了下口水,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我不吃空心菜。我不吃我自己种的菜。那是给城里人吃的。”
“躺床上去。”
医生按惯例在我肚子上胸口上,按了一通。
正当我提裤子下床时,听到他说:“孔新才,做个全面检查啊,确定哪里毛病,再治。”
于是我拿着厚厚的检查单,整个下午,在医院里各种交费,各种排队,各种检查,我头晕脑涨,来不及思考,和排队的人们一起争先恐后地交了两千多。
最后医生看着部分结果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毛病,等过几天结果全出来后,再进一步检查……
我手上攥着一叠收据,算着交出去的两千多,两百斤,嗯,两百斤空心菜的钱,我想到,然后下定决心,无论身体有什么状况,多难受,回去之后,都一定要把空心菜产量再扩一倍,该用的药,该施的肥要大胆用起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现在医院是个无底洞,不赚钱不行啊!我可不想走我父亲的老路!
眩晕中,我在暮色里匆匆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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