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1日 星期一 天气晴
“妮子，快回来一趟，你阿妈出事了！”
今天早晨还在睡梦中的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浓烈的乡音卷着沉重的迫切感，激的我一下就蹦了起来：“怎么了？”
“别问了，快点回来！”那头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仿佛一座山一般，乌压压地欺压而来。
我不敢再多问，也不敢多想，胡乱穿了衣服就奔往了车站。
快中午的时候我到了家，可眼前的场景却惊呆了我：以往端庄得体的阿妈竟然蓬头垢面的瘫坐在地上，脸上沾着丝丝血迹，嘴里还念念有词，周围有人时不时试探性地去扶她，可马上就会被她疯了般的扫荡击退......
“阿妈，你怎么了？”我抱住阿妈，为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到底怎么了？”
“说了不是我，为什么没有人信？为什么没人信？”阿妈倚着我，喃喃自语道，眼睛空洞无神，牙齿打着颤，一字一字说得格外委屈，“他们是要把我们都逼死才满意！”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眼前甚至展开了一幅长长的画卷，那样生动刺眼，那样鲜艳扎心......
#1
"看，就是她男人被抓了！"
"看，就是她爸犯法了！"
2014年，我考上了大学。
也是那一年，阿爸被抓了。
事情，大概要从14年的9月开始讲起吧。
我记得那年家里的收成不好，我又正好考上了大学急需用钱，可巧那时有个邻村的叔叔在为工厂招工，阿爸就去了。
阿爸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从来没有赚过大钱，更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他走的那天，紧张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可是临走时，他却又一如既往地憨笑：“莫担心，过不消多久咱就有钱了，妮子的学费也就有着落了！”
可谁也没想到，阿爸不仅没有赚到钱，还被抓了起来，判了5年。
消息是村里的书记传达的，审讯那天，我带着阿妈坐在听审席，看着阿爸被带出来，萧索沧桑，法官敲捶的时候，他哆嗦着一下就哭了：“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想为娃子赚点学费，就是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不敢犯法呐——”
审讯结束的时候，有人来给我和阿妈建议：“花些钱请个好点的律师，能减轻不少啊！”
可是，我们那个时候根本没有钱。
回到家后，阿妈开始到处筹钱，可乡邻们知道阿爸犯了法，都对我们避之如鼠，甚至还恶语相向。最后没有办法，阿妈把养的猪和地契都卖了，但最后这些钱也没能请得起律师，仅仅帮助我们和阿爸见了一面，阿妈一边哭一边安慰他：“你在里头好好表现，早点出来啊！”
阿爸哭得不能自己，半天都没有说一个字，快被带走的时候才抹了一把鼻涕，将头闷进了地下：“对不起！”
2014年12月23日，阿爸的判罚下来了。
也自那日起，我和阿妈成了囚犯的亲属。
回家的那天，从村口到家里，指指点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们从来不擦亮眼睛看事情，在他们的世界里，只要是恶，就没有善意，杀人犯的子女只会是杀人犯，偷窃贼的子女也只能是偷窃贼。
#2
"补助津贴分田都不能给他们，囚犯的亲属还想要什么福利？"
"以前的贫困补贴也应该回收！"
2015年，阿爸入狱的第一年，村里人把家里的农田土地都收走了，以往的贫困补贴也勒令阿妈上缴了。
那年我要辍学回家，阿妈一巴掌就打了下来:"你不争气，岂不是更叫人看不起？"
阿妈亲自把我送到车站:"别惦记我，本来也是你阿爸做错了，就当为他赎罪了！"
假期我回来的时候，阿妈把后山开出了一片荒地，种了一山的西瓜。
我准备帮阿妈贩卖的时候，又有人来讲:"后山是公有的，你一家独占是什么意思？公家资源偷惯了？"
阿妈没办法，只能把西瓜挨家挨户送过去，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那时，我要去讲理，阿妈拽住了我:"什么理遇到你爸的事都是没理，只能认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悲哀，在一个不懂法却又敬畏法的小村庄里，没有人理解法律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抑制恶，而不是为了滋生恶意。
#3
"男人在牢里，闺女还要上大学，一个女人家，没钱没地，靠什么养，还不是背地里有人！"
这两年，诬赖阿妈小偷小摸的人逐渐减少，故意为难的人也少了些许，他们都专注地听阿妈不贞洁的故事，津津有味。
2016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的车晚点，所以到了晚上才回来，我在门外敲门，阿妈半天都没吱声，后来我喊了一声，阿妈在屋里长叹了一口气:"是你啊！"
然后就听见她一层一层地卸门栓。
后来我问她是不是有人不怀好意。
她摇头又点头，然后前所未有地哭了:"要是真有滚蛋起歹心，我就跟他拼了，横竖不过一死。"
那晚我抱着她，很晚才睡着——人言可畏，人心亦是。
#4
从14年到现在，阿妈不知遭受了多少诋毁，可她一直忍耐，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更深的侮辱和欺凌......
“是不是要逼死我，你们才满意啊？啊？”阿妈突然从我怀里挣脱，嘶吼着扑向了围观的人群，“我男人走再多错路，也没你们肮脏！”
“阿妈，我们走吧！”我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群，把阿妈紧紧抱在怀里，“咱们没做错事，不怕！”
不过，你们呢？内心可否坦荡无虞？善意可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