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
四下里一片岑寂。
我探出手,抚摸到身旁女人的丰腴,山峦,平原,森林,川渊,这具身体我很陌生,陌生到如同抚摸燥热炭火,灼得我掌心发疼。
我的太阳穴不断跳动,我埋首进她的身体里,像一头跳进了热带雨林的溽热幽绿的水潭之中。
我抬眼看她,她的鼻尖小巧上翘,俏皮极了,我不由地张开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一声:“崔莉?”
不是崔莉。
在我喊出这个名字时候的瞬间我反应过来。
在我无数次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我迟迟反应过来。
在人生的始终里,我不肯反应过来。
-
清晨8点37分,我醒过来,女人穿着我的衬衫在厨房煎热了一枚鸡蛋。
她坐在我身旁,支着头看着我将鸡蛋吃完,我回头看她。
她右眼下方脸颊处有一粒小痣。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拇指在她的痣上反复摩挲。
你究竟是爱人,还是爱痣呢?她嗔怪道。
我愣了愣。
良久才开口,
“爱?”
-
她洗过澡,我从床上翻起身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从背后搂住她,鼻尖抵着她的后颈。
她笑着推我,发丝湿漉漉的,水不断淌下来。
我在她颈间深吸,却只嗅到水的锈与凉。
像在脑后直插入肺的一把匕首。
我松开了双手,枕间方才珍贵的游丝香气如今却浓烈得令人反胃。
这味道是错的。
我此时才冷静地醒悟着。
-
黑暗中烟卷的猩红陡然亮起。
我望向身旁的人,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像一匹小鹿。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香烟吗?”我开口问她。
她摇了摇头。
我继续说:“不是因为尼古丁的力量,而是在这个虚空和毫无意义的世界里,它能轻易地给人一种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的感觉。”
她咯咯笑,问这是谁跟你说的?
烟灰落下来,烫热了我的手指头。
-
是崔莉。
是拥有小鹿眼睛,鼻尖上翘,脸颊有痣,暗香流动的崔莉。
是独一无二的崔莉。
是把世间成千上万的女人拼凑起来也凑不出来的崔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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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雨天躲在我伞底下,抱着《纯真博物馆》,满脸得意地抬眼看我:“真好啊,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经历下雨天呢。”的崔莉。
是对我说:“在这个虚空和毫无意义的世界里,我人生之中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遇到你。”的崔莉。
是看完盗梦空间之后,半夜醒过来发讯息给我:“我梦到我们白头偕老了,真恨不得马上就坠入迷失域里去,不再醒来。”的崔莉。
是在纹身师面前吞咽口水,指着照片上的北斗七星说:“这是他挑的,帮我纹在肩上吧。我,想要一直一直,做在黑暗里为他引路的北斗七星。”的崔莉。
是头发湿润得如同汛期里的河流,惴惴不安地伸手扶住我的肩膀,鼓起勇气说:“没关系,我不怕,我很快乐。”的崔莉。
是争吵过后赤着脚站在我面前大哭冲着我喊:“快来抱着我啊王八蛋。”的崔莉。
是摇着头瑟瑟发抖不断后退的崔莉。
是抚摸我的脸庞,眼神比耳光更令我疼痛的崔莉。
是转过身去的崔莉。
是离开我的崔莉。
是永远,永远离开了我的崔莉。
-
是对我说:“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我会做你生命里的光。”的崔莉。
-
崔莉。
你分明已经离开了,我分明也已经习惯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了。
可是崔莉啊,为什么呢,你可不可以回答我。
遇到下雨天的我,看到帕慕克的我,看到星星的我,看到每一个有你影子的女人的我。
还是会不断地产生错觉,以为我的生命里还有光呢?
真傻啊。
我。
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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