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风把自然的声音凝固了。男人的家里只能听见他翻找衣服的声音。衣架碰撞,嗒嗒作响,一声又一声,和鼓点一样。响声停止,男人找到了那件黑色西装。站在镜子前,黑色的西装和男人刚刚浸水的身体对比明显。就好像日食的时候,月亮把太阳遮蔽了一样,光辉不再,可抛射的日冕却散发着迷离的光。风筒把香水的味道从身体捎到了发梢,红色的领结和手表是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点缀。咣的一声,门关上了,屋子里,再无动静。
男人很讨厌跨年的各种活动,就是一群碳基生物非得挑一个特别冷的一天来庆祝他们所在的星球又回到了一年前的位置罢了,自我沉浸且毫无用处。可是他还是早早买好了音乐会的票,坐到了坐席上,他称之为习惯。他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来放到旁边空着的座席上,又望了望:周围尽是甜蜜的情侣和恩爱的夫妻,也不乏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相伴入场。一年前,他也享受这样的温馨,他对音乐不感兴趣,虽然耳边是她兴奋的介绍:斯特劳斯、莫扎特、巴赫、海涅、柴科夫斯基……可他只是沉醉于手中的温度。而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口罩弹回来的热气。全场只有他戴了口罩,虽然演出的时候要摘下来,但也不耽误此刻他感受那一寸湿热。
演出开始,湿热向外投降,变成了丝丝凉意。音乐带来的激情或迷醉的幻想在他眼中徘徊,试图敲打他内心的大门,可是却没有丝毫回应。就像一切毫无意义的打卡一样:我在即我知,故我感受,最后终将遗忘。音乐是美妙的,和人类所有艺术一样,都是文明发展的一颗又一颗璀璨明珠。但是在内心的封闭和抗拒面前,音乐也只是有规律的声音罢了。而就如同所有声音,振动消失,一片死寂。
河边有着盛大的烟花汇演。升起的烟花,如时光倒转下的流星,用绽放照亮起源的黯然天宇,寻找来时的路。五颜六色的花朵把还未上冻的河水中月亮的倒影遮盖得斑驳,却阻止不了浮冰拜倒于月色的清辉,在河面上片片光亮。烟花绽放虽有噪音,可光华消逝后却留下淡淡火药的味道。男人站在对岸公园的步道上,生于滚烫而冷静的味道向他袭来,男人有些沉迷。他喜欢这种有稍有侵犯但把分寸拿捏的极好的感觉,在他看来,这不逊色于烟花本身。他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风,带走他唯有的侵犯的温柔。就像他曾对她的稍有侵犯的温柔。
男人至今不理解,为何她会离开。他是“粗暴”的,如烟花绽放热烈;她是迎合的,如音乐律动缠绵。他是温柔的,宠爱她所有的小脾气;她是细腻的,抚平他所有的不如意。男人不理解,至今不理解,不理解到他只记得那些美好,只记得他应该在跨年这一年买两张剧院跨年音乐会的票;只记得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她环抱住在厨房切菜的他,踮起脚尖,轻轻一啄之后得意的笑;只记得他给看书到睡着的她盖上毯子,并且把试图撒娇的狗子教训了一顿的事……
泪水冲刷着伤感映照着月光,在脸颊上流淌……
直到电话响起,是——“那只小猫”。
“冷漠的家伙,你在干嘛?”女人问。
男人擤了擤鼻子,咳了一下,“能不能有点礼貌?”随后用手抹去眼泪。
“是你没给我备注!”女人突然哭了起来,“你能不能来找我,我一个人,好难过……”女人哭得越来越小声,逐渐听不清声音。
“喂!你说话啊!”男人的追问没有得到回答。
“你好,先生。您是这位小姐的朋友吗?”听上去是服务员的声音说。
“算是吧,她怎么了?”男人的声音有点冷。
“您朋友一个人在我们这吃火锅,喝的不少,现在趴在桌子上,已经叫不醒了。您看您方便吗?过来接一下人。”
“好,我知道了,你直接把地址发过来吧。”
男人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新年快乐”男人小声说。
两岸早已平静,男人向公园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