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贫穷应该是一种罪了。
尤其是在大都市,北上广深,街边出现一个乞食的妇女拉着脏兮兮的小孩时,路上行人往往绕开,若行人成双,走过后难免窃窃私语,感叹妇女不肯为了孩子打打零工,非要那伸手的方便。
在东野圭吾的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里,乞丐成了作案道具,他们的死活,仿佛低于常人,如草芥中的塑料袋,飞不飞走,连草芥都不在意。
如此环境下,便有了不是穷人,也要时刻提防自己穷的仁兄。笔者有一前同事,名为少君,便是此类。
少君有一名言:常在河边走,应带救生圈。他是一名视频剪辑师,月薪不高不低,在北京合租着一套小两居,人高马大,爱踢球也爱打麻将,谈着一位在电影学院读博士的女学霸。如此境况,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来说,风华正茂。但少君精于算计,他保住自己不掉入穷人堆里的那个救生圈,里面吹进的气,都是他算计来的。
小事上,少君抽烟从来都是靠蹭。若烟友恰巧都没烟了,仁兄便不抽。他踢球,往往要带点彩头,如进球了赢一瓶水。踢完,球友聚餐,有人请客,他就大吃大喝,有次和我一起吃自助,因海鲜吃得太多,回去时他半路拉肚,那时已出地铁,只得钻入树丛。
平日午餐,喊其同去公司外吃,他常摆摆手,从旧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饭盒,里面是一根煮油菜、一个鸡蛋和半块白薯,少君称其为“营养健身餐”。
和少君打麻将是件麻烦事。他打麻将,必在自己那小屋子里。与他合租的是个程序员,常年不见人影。如此一来,少君便在家颇为放肆。他招呼你来,要求不可空手。每次来搓麻,都要涮羊肉。少君只备个锅,其余的食材,拿啥吃啥。有次我们几个麻友串通好了,谁也不带吃的,少君急得拍脑门。他在厨房翻找半天,决定给我们做点面食,就着半瓶老干妈。那日我们几个也是赌气,就让少君和面。结果少君做的死面馒头,硬且干。少君说此物抗饿,吃完通宵到明天中午都行。他看我们将咬了几口的馒头扔掉,啧啧心疼。最后有人提议叫外卖,少君皱眉说他已无外卖APP优惠券,在他的建议下,我们找了一家满100减10块的饭店,叫了几个菜,勉强慰劳了肠胃。
大事上,少君敢于走险,前提是利益优先。
跳槽这种事,他一向是看哪家出钱高。我们同事时,都在一家三线视频平台。后该平台被收购,公司内部高层震荡。少君嗅到苗头不对,开始撒播简历。给他offer的有三家公司,一家为视频网站中的一线,但薪资不高;一家为创业公司,虽小,但手里有国字头资源,职位不低,但还是薪资不高。少君最终选中的,是最后那家给钱最多的——给淘宝小店做视频广告的一家外包公司。
当然,这种选择无可厚非。少君离职前,我们喝酒,我以老大哥身份多说几句,大意是:职业选择要给未来铺路,给淘宝小店做视频广告,未来是什么?
我这倒不算是诘问,只是提出个话头,让少君思考。但酒桌上,少君摆摆手,并不在意。他夹口菜,拿着一千多的小米手机晃晃,说他理想不高,就是换个iPhone。
酒后,笔者也自嘲,好为人师者,并非高明,只是自视甚高罢了。
几个月后,我也从原公司离职。某日深夜,正准备趁儿子熟睡,和妻亲热,忽电话响起,怕惊扰小儿睡梦,忙接起。少君在电话里有些兴奋。
原来,少君有一大哥,黑道背景,放高利贷。他有笔钱,想洗一洗,便找到少君。大哥想用少君银行卡走笔帐,40多万,走完帐,分给少君2万做抽头。少君没多思索,奔钱去,答应了大哥。帐打到卡上,又回到大哥手里,少君不费吹灰之力净赚2万。
少君拿这2万,带着学霸女友去南方游玩了一番。回来后,大哥又来事了。这次需要少君找几个人,用不同的多张银行卡,走一笔百万大帐。少君说大哥给他抽头也是两位数,他给每个帮他提供银行卡的人,一人5000,问我干不干。
我一听,便道破此事为洗钱,违法乱纪,不干。少君以为我嫌抽头少,咬咬牙,说给1万。我笑笑,挂了电话。
这事之后,我和少君几无交流。但和所有都市人类一样,我们都存储在对方的微信中。偶尔朋友圈看到他发踢球的照片,我一扫而过。
今年十一假期前,少君突然在微信拉了个群。一看,少君拉了不少之前在公司里一起抽烟的烟友们。他二话不说,只发了个小程序链接。点开后,是少君和学霸女友的婚纱照和婚礼邀请函,这家伙要结婚了,婚礼日期定在十月六日。
这个婚礼邀请的小程序颇有意思,翻看到最后,直接就进入了发红包页面。我盯着输入红包金额的选项,微信里又跳出新消息。
来消息的是孟总。“孟总”是少君我们在一起抽烟时,给这哥们起得诨名,只因他是一个小部门的头头,又甚爱于抽烟时分析公司发展大势,故得名。
孟总发来的信息是一段语音,我还未开听,又有几条语音蹦出来。这几条语音的大意是,孟总吐槽了一番少君。因孟总曾是部门主管,手里有很多资源。他前段时间曾联络少君一个活计,帮忙剪辑一个片子,价钱事先谈好。因急,孟总亲自下榻少君家督战。没料想,一进少君家,少君便磨叨接下来的晚餐应由孟总请客。这倒无妨,应该的。晚餐食毕,少君开始坐于电脑前干活。干到一半,少君笑笑,起身拿起孟总的烟,以“不再加价1000,剩下一半活不能干了”为由,要挟孟总。孟总肝火上升,但无奈事急,又已到午夜,无处再寻新人接手,只好接受。但这事,已然让孟总受伤。
另有一事,孟总也和盘托出。作为一个team leader,孟总来公司总是甚早。他来之时,少君往往已在。少君来公司甚早的原因,孟总说得咬牙切齿——少君常趁公司人少时,搜寻一遍各人办公桌上的零食,拿起就吃,权当早饭。
“这种人,我无话可说。婚礼我是不去,红包我也不出。”
孟总最后撂下这句狠话,不再言语。
婚礼和红包,我最终也是选择无视。听闻少君邀请的很多前同事,也没有一个前往婚礼现场的。
写这篇文章时,正巧十一假期刚过。少君的朋友圈很寂静,并没有发布婚礼照片。我想起几年前,也是秋日,我和少君一起在公司写字楼下等快递。那天风大,硬硬得吹得人稍有发抖。我们在风中等了一会儿,快递还未来。少君跺脚,我递给他烟安抚。
抽到第三根时,快递小哥来了。原来是其电动车坏在路上了,他走过来的。少君已有怒意,小哥机灵,先行作揖鞠躬道歉。我拉住少君,接过快递。
进电梯上楼时,我劝少君:都不容易。少君嗤之以鼻。他说这个快递员,干着不用动脑子的跑腿之活,还这么不专业,回去要给个差评。我摇摇头,说你没看新闻,一个差评可能就要扣掉快递员半份工资。少君狠狠点头,说应该扣整月工资,他浪费了咱俩多少时间啊,有这半个多小时,我都能剪个小片了,按照咱们公司绩效,一个小片是200块钱啊,多少顿大盘鸡啊。
我在电梯里没再多嘴,心内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