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眉头微蹙,稍稍低下头,陷入了回忆,“大概是从我和我的前夫离婚后,我就渐渐感觉到我母亲沈红梅想要杀我。后来我交了新男友,高义,刚开始还好,后来也是,不知怎么的,他也渐渐对我有了杀心。” 她的泪水从眼眶便渗出来,慢慢染湿眸子,眼睑一低一抬间她将目光投向地面。
我随口安慰了她一句,让她明白他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她继续讲下去,“魏医生我好辛苦的。我辛辛苦苦赚钱来养家,结果我前夫要和我离婚,我母亲我男友要杀我。” 她停顿了一下,突然狠狠地骂道:“这群白眼狼!”
“你能跟我讲讲他们平时是怎么对你的吗?”我接过她的话头往下问道。
今天对我来说有点无聊,无聊我就想抽烟,还想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刷一下屏。但我不能抽,就算我不尊重我的职业,我也不会不尊重即将落入我口袋里的钱。说起来也是可笑,我虽挂着心理医生这个名头,干得却是以前那些神棍该干的事,一天一天,日子就是这样子混过的。
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由刚才的愤怒转为凄婉,“我母亲她是个很强势的人,之前她就经常在我面前念叨,说她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是我父亲的意外离世让她成了寡妇,二就是我和我前夫的离婚,这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流下。她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对折,再对折。我意到那手帕的一脚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将帕脚的一朵素梅染成了红梅。她用手帕将自己眼角溢出的泪水拭去,继续诉说着她的“悲惨生活”。
有时候我会想,当初我是为了什么才选择去学心理学的呢?不管当初我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份工作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迫于无奈在听一群神经病的胡言乱语。
“在我交了新的男友后,我母亲她……她对我说了一些难以入耳的话。她说……说……说我是人尽可妻的荡妇,窑子里卖骚的婊子……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常常听见她在房间里骂我,有时候我忍不住反驳她,她反而会骂得更厉害,到后来她甚至扬言要杀掉我!”她双手垂放在膝盖上,现在握紧了拳头。
“嗯。然后呢?”
我停下手中在纸上胡乱画着什么的笔。这个沈圆,已经是第五次到我这里来了,我也是第五次听她讲述她的 “被害史”,每一次都是一模一样的故事,我几乎能把它背下来。接下来她要开始讲她的男友高义了。
“我母亲这样子对我也就罢了。我男友高义,那个死人!” 她低声飞快地骂了句什么,继续说道:“我给他钱花,我养着他,可是那个死人他得寸进尺!他挪我的钱去赌博,说着是跟我借,其实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不同意,他就跟我吵架,还动手打我!魏医生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他打的!” 沈圆扯下围在他脖子上的丝巾,衣领下拉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
“嗯,嗯。我知道的。小圆你放心好了,他们找不到我这儿来的。”我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非礼勿视。哪怕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我也不想和我的病人发生什么额外的关系。其实这个沈圆身上哪有什么伤痕,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罢了。
“我把我的钱都藏起来了,他找不到,就想杀了我。等我死了,他就可以把我的钱全部拿走。”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我皱了皱眉,沈圆今天有点不对劲。前几次她来时的表现完全符合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的标准,与我交谈时从未直视过我的眼睛,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并且全程都显得十分焦虑。但是今天她除了情绪不太稳定外,显得比以前正常多了,也怪异多了。我不认为这是我那所谓的“治疗”的效果,除非地球停止转动。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对此很感兴趣。
“魏医生,你不知道我……”
“小圆,”我打断了她的叙述,她疑惑地看着我。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她抿紧嘴唇,十指回缩,双手紧紧地抓住哪一方手帕,转头望了望四周,显得有些不安。“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我暗道。
“放心,我这里很安全。你母亲和高义不会找到这里的。”我微笑着安抚她。
“不是。我……好吧。”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将手边的本子翻出新的一面,准备记下点什么:“你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还好……好吧,不算很好。”他对这个问题像是有点纠结。
“你母亲和高义他们最近对你怎么样?”
“他们要杀我!”对于这个问题,她倒是十分确切。
“那这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在你身边吗?”我补充道,“比如说让你开心,愤怒或是悲伤之类的事。”
不知道这句话中哪点触到了她的神经,她褪下了刚才所有的情绪,面庞慢慢浮出一种神秘的微笑,以至于脸上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翘,双眼弯成了小月牙。三四十岁的人了,她的眼里还闪着光,我恍惚间竟以为坐在我对面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魏医生我告诉你哦,我最近有一件好开心的事!还有啊,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聊天了。” 她的声音浸在喜悦里,再加上这种小姑娘似的娇憨的说话方式,使得她显得格外可爱。
“嗯?”
看着沈圆这个样子,我的心沉入谷底,太不对劲了!
她带着笑,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弯下腰凑到我的耳朵旁,像是小姑娘家家和自己的朋友分享小秘密。
她对我说:“他们死啦!”
她对我说:“是我杀的哦。”
说完,她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笑容满面。她望着我,像是期望得到表扬的孩子。
“你骗我的吧。”我听到我的声音从喉咙里跳出来,陌生得让我怀疑是否是我在说话。
“魏医生你不相信我啊!亏我还记得要给你带礼物。哼!”她佯装生气,却还是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装有东西的玻璃罐放在我的桌上。“你说过的,你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我把他们的眼睛送给你好不好啊?”她问道。
桌面上,玻璃罐里,四只带血的眼睛望着我。办公室里一股无名凉风吹过,我打了个冷颤。
我抬眼望向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恐惧从我心底破土而出,流经我的四肢百骸,钻出体表时顶起一个个小疙瘩。我垂下手摸进衣袋抓住手机,我要报警!
“魏医生,”她温柔地叫着我,目光从我的眼睛滑向我拿手机的那只手。她轻柔地低喃,“你以为,我会怎么对那些想害我的人呢?”
完